由于藥水被裝在不透明的小瓶子里,沒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在那名塔蘇里魔導師的催促下,眾人也只得紛紛接過了它。
安德里亞打開瓶蓋,立刻被里面傳來的刺鼻氣味熏得皺起眉頭,隨后他用余光看了看兩邊,發現每個人的反應都和他差不多,說明所有人瓶子里的藥水都一樣。
直覺告訴他,這里面的藥水肯定不會帶來什么正面效果,一口下去,大概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安德里亞不禁看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凱特,他明白作為一名專業煉金師,這家伙對于藥劑學的造詣肯定比自己更深,所以他想要更仔細觀察一下他的反應,以確定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
結果他赫然發現,凱特的臉上竟出現了人在臨死前才會有的絕望表情,是九個人當中反應最為夸張的那一個。
這下完蛋了,他心想。
不過,人在無比緊張的時候往往容易胡思亂想,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里,安德里亞大腦竟飛速運作起來。他猛然驚覺,這次被“主上”選中的對象并非9個,而是12個,只不過其余三個都是亡靈;而自從來到了主上的領域后,他就再也沒見過那三名亡靈,包括現在宣布“出發”時,也沒有它們的蹤影。
所以,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可能,“主上”需要他們這群高階魔法師效忠的內容,就是獻上自己的靈魂。
只是在這之前,為了讓靈魂離開身體,所以才需要喝下足以致死的毒藥?
而進一步推測,能夠驅使大魔導師級別亡靈作為仆從、同時需要獻祭高階魔法師靈魂的,恐怕也只有那些傳說中來自亡靈位面的強大存在了。換言之,瑪爾塔利亞如今的異變,果然是因為朝著終亡教會的方向墮落了嗎…
只可惜,想通了這件事情,卻對現實毫無幫助,擺在安德里亞面前的似乎沒有拒絕的選項。既然來了這里,這或許已經是最體面的一種死法。如果自己拒絕的話,眼前這位表情如同一潭死水的“塔蘇里魔導師”,或許會采用不那么體面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看來之前自己對于處境的估計,還是過分樂觀了啊。
而就在這時,終于有人喝下了藥水。
這人的名字,即便是安德里亞這種邊緣人物都知道,因為他赫然是瑪爾塔利亞的二把手沃茲長老,在瑪爾塔利亞屬于人盡皆知的角色。對于他會成為被選中的倒霉蛋,安德里亞一直感到有點意外;而只見這位老者對著藥水瓶子端詳許久,忽而露出了微笑,舉起瓶子一飲而盡。
其余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似乎想要看到他接下來的反應。
沃茲長老坐在了地上,似乎正在調整吐息,大約三十秒過后,他保持著雙目微閉的姿勢,徹底失去了呼吸。
緊接著,塔蘇里魔導師揮了揮手,沃茲長老便從原地消失不見。
隨后他看向了剩余八人,語氣中頗有不耐。
“該你們了,別磨磨蹭蹭。”
“噗通。”
回應塔蘇里的是沉悶的倒地聲。
安德里亞扭頭望去,只見煉金師凱特保持著驚恐的面容,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看樣子是被嚇暈了過去。
他剛想暗罵一聲廢物,卻猛然發現,這家伙倒地的姿勢似乎是精心調整過的;再加上嘴角仿佛刻意吐出的白沫,身為“清道夫”的經驗告訴他,十有是故意為之。
沒想到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嘛。
不過問題在于,裝死如果有用的話,安德里亞早就這么做了,哪里還輪得到他?
果不其然,塔蘇里魔導師來到了凱特身前,面無表情地掏出了一支針劑,不由分說插進了他的頸部動脈。將里面的少量藥劑全部注射之后,僅僅過了幾秒鐘,原本只是暈倒的凱特就徹底失去生命體征,變成了死人一個。
隨后,他和沃茲長老一樣,被塔蘇里揮了揮手,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
剩余七人面面相覷,空氣中氣氛凝重到可怕。
“你們還在等什么?”
塔蘇里魔導師再次開口,他的神色已經有些陰沉,顯然對這群人的浪費時間很不滿。
終于,在這種宛如實質的壓力下,七人中唯一的女性魔法師情緒崩潰了。
這位中年大媽模樣的魔法師忽然嗷嚎大哭,同時苦苦哀求道:“大人,求求您饒了我吧,我還有不能死的理由!我的父母還需要我照顧,我的孩子還沒有長大,如果我死了,他們的生活就全都完了…請您行行好!”
塔蘇里從原地消失,并瞬間出現在了她面前的半空中,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你想違抗主上的命令?”
他冷冷道。
女魔法師驚恐道:“不!我無意抗命,只要能留我一條性命,我愿為主上做任何事!”
“我說過,這是出發前的必要準備。喝下它,我不想再重復一遍。”
女魔法師沉默了幾秒鐘,忽然抬起頭來,她的瞳孔中赫然充滿了元素光澤:“既然如此,我也只有以命相搏…”
話音未落,一道瞬發的水龍卷便從她的身邊涌現。然而,就在這道水龍只持續了不到一秒、尚未完全形成規模時,構成它的所有水元素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于女魔法師本人,則保持著施法姿勢被定格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幼稚。”
塔蘇里魔導師輕聲道,隨后緩緩落下,如同對待凱特一樣給這名女魔法師注射了針劑,并把她的尸體傳送走。
至此,場上剩下6人。
塔蘇里冷冷掃視著他們:“你們自己來,還是由我來代勞?”
在一片寂靜中,六個人陸續喝下了刺鼻的小瓶藥水。
安德里亞是最后喝下的人,他看著接連倒地的五人,知道自己無法逃過此劫。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剛才的猜測正確,那么對于自己這九人而言,死亡并非生命的終結,而是靈魂形態的伊始——當然,這未必是好事,甚至有可能比一了百了死去更加悲慘就是了。
他閉上雙眼,將藥劑送入口中,卻沒有一飲而盡,而是像平常飲酒般細細品嘗其中滋味。頓時間,他只覺得蘊含辛酸苦辣,五味雜陳,同時卻又仿佛一片虛無,就如同自己作為人類的一生般,驚險卻又平淡。
意識緩緩模糊——
冰冷,抖動。
安德里亞醒來的同時,發現周圍溫度有些冷,但抖動的卻并非自己,而是整個世界。
他猛然睜開雙眼,看到了彌漫著淡紅色霧氣的天空。
隨后,他又迫不及待看向自己的雙臂和胸膛,并重重松了口氣。
身體還是自己的,而且擁有全部知覺,這說明自己大概沒死,也沒被做成亡靈,同時也說明自己這群人被那位塔蘇里魔導師擺了一道。或許這可以理解為是一場下馬威,對方僅僅使用了一瓶成分不明、令人失去意識的藥劑,就讓一群高階魔法師們尊嚴盡失,丑態百出…
但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擺在眼前。這是哪里?大地微微的震顫又來自何方?
帶著這樣的疑惑,安德里亞試圖從地上坐起來,但就在他把目光向上看的時候,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一雙紫色的眼睛正在直勾勾盯著他,他一抬頭,便四目相對。
“你醒啦!”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眼睛主人如同少女般的悅耳聲音。
安德里亞翻身而起,打量著這名“少女”。只見她的皮膚竟然是紫色的,眼睛比普通人類更大,看起來也更可愛,有點像是某種亞人種,但他可以肯定,他從沒有見過這個種族。
此時他有太多疑惑,但想來想去,卻只有一句話脫口而出。
“這是哪里?”
“你們怎么每個人醒來都問同一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五次了。”紫皮膚的少女似乎有些苦惱,但還是耐心解釋道,“這里是塞卡蘭達,不過你們可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因為你們一般管它叫亡靈位面。”
聽到最后四個字,安德里亞心中咯噔了一聲,心想自己雖然沒有完全猜對事情的發展,但目的地居然完全一致。
果然是那個傳說中的地方。
不過按照身為亡靈法師的認知,亡靈位面那種地方,進入的唯一方式就只有獻祭靈魂。那位“主上”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做到直接把自己整個人都送來?
難不成果真與塔蘇里魔導師說的一樣,是那些藥劑的功勞…
就在安德里亞心亂如麻的同時,只聽到遠處猛然傳來了一聲毫無預兆的震天巨響,整個大地都劇烈顫抖起來。他猛然看向震顫的方向,只見自己正置身于一道巨大的城墻之內,有著這樣的一墻之隔,什么都看不到。
安德里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沒有詢問眼前的紫色女孩巨響從何而來,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我的同伴在哪里?”
女孩指了指城墻上面:“那兒,他們早就去看熱鬧了。你是最后一個醒來的,比所有人都晚了十分鐘左右。聽說是因為別人喝下藥劑的時候都是一飲而盡,只有你慢慢品嘗,所以吸收得更加充分。”
“你要上去看看嗎?我知道你對這里還有很多疑惑,不過遲早會得到解答,倒是外面的戰斗很快就要結束了喔。”
“戰斗?”
“亡靈們的超級大暴動,對你們那個世界的人來說,一定沒見過吧?”
“是、是呢…”
幾分鐘后,安德里亞跟隨著這名活潑的紫色女孩來到了幾十米高的城墻上。
他其實能飛,但在這種認知中極度危險的地方,任何貿然行動都可能招致意外,只好亦步亦趨跟在這名看起來沒有任何魔力的女孩身后,如同一個小跟班似的。
城墻上有著開闊的空地,遠方被紅色的迷霧籠罩,但大地的震顫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有不可見的滔天巨浪在接近。下方的地面上,則散落著大量亡靈魔物的尸體與殘肢斷臂,血液與骨肉碎片形成了一片模糊的灘涂。
八名同伴都在城墻上,一個也不少。除此之外,城墻上站著的,都是身穿黑色盔甲的兩米高的重裝戰士。安德里亞感覺到,他們、或者說它們并非活物,而是亡靈,而且造型與那位自稱“2號”的大魔導師極為相似。
莫非…
不,這不可能!
就算那位“主上”再怎么實力強大,這些亡靈總不會都是大魔導師級別的強者,否則整個輝煌大陸早都是他的了。
而與此同時,安德里亞還留意到了這些亡靈們的武器。
那是一套形狀古怪的巨型金屬,其上沒有任何鋒刃,而是幾根修長的平行金屬管直指前方;尾部是一套固定在它們身上的套件,還有數條長長的金屬鏈如同巨大的枷鎖般纏繞其上方,看起來顯得笨重且臃腫。
來不及細想,一觸即發的戰斗已然打響。
當紅霧中涌現的亡靈魔物剛剛冒出頭,安德里亞就聽到了振聾發聵的轟鳴,遍布城墻之上的幾十名黑色亡靈們,身上那套奇形怪狀的武器在金屬管高速旋轉的同時,噴薄出了猛烈的火焰。在元素視野中,仿佛無數道飛火流星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射向魔物群;成百上千的亡靈魔物剛冒出頭,就被鋼鐵洪流撕成了碎片,尸體在巨大的慣性下涌入了城墻下方那片開闊的尸山血海,成為了“灘涂”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不止是安德里亞,在場的九名人類,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駭…這種似乎沒有任何高環魔法介入,卻又震天撼地的戰斗,是他們畢生聞所未聞。
戰斗在兩分鐘內便結束,上千只體型各異的亡靈魔物尸體如同小山般堆積,這些只存在于亡靈天災中的殺戮惡魔,在這里就像是被鐮刀割過的麥子一樣脆弱。身為亡靈法師的安德里亞看到了靈魂的出現,那是無數如同群星般的亮點;與此同時,一張無形的大網仿佛緩緩收縮,將這些模糊的靈魂收攏起來,并飛向了城墻的方向。
這就是亡靈位面么…
目睹了一切的安德里亞睜大雙眼。作為一個自認為早已忘記了初心的亡靈法師、把亡靈法術當做區區殺人手段的施法者,在這一個瞬間,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