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鐭委實是高估了自己出行的速度,還有地方官們拍馬屁的速度和頻率。
原本計劃李過大軍開拔后第三天全軍進發南京,但是附近各個府縣絡繹不絕的官員們覲見,卻生生的將朱聿鐭的步伐再次延誤了足足五天。
為了籠絡人心,也為了讓地方迅速平靜下來,這些人朱聿鐭還不得不見,為了不浪費自己的時間,他特意多等了數日,直到附近府縣官員到齊,這才一并接見。
而沿途之中,各府縣的士紳代表更是多到不計其數。
因為這是在自己的國土上,又沒有之前緊迫的戰事,若是再全速向南京進發,那肯定會成為人們的笑柄,朱聿鐭的臉皮雖厚,但還是覺得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也是需要開始積攢自己的體面了。
在這樣的耽擱下,原本朱聿鐭覺得十月中旬就能到達南京的企圖已經全部泡湯,到了十月中,朱聿鐭的大軍依舊還在江西境內,絡繹不絕前來表忠心的士紳官員多的令大軍根本無法向前。
不過雖然大軍無法向前,但前鋒趙士元黃自鍵部已經在曾國維的統領下,提前向南京進發,并且會在抵達后接管南京城防。
李成棟無論表現的如何乖巧,他也不可能與朱聿鐭本部的嫡系相比,注定只能是外軍,護衛皇帝的只能是皇帝絕對信任的軍隊,這一點李成棟必然也是明白的。
若是他足夠聰明的話,皇帝嫡系大軍一到,他就會主動讓出南京,出城駐扎本部軍馬。
雖然不喜歡,雖然身為皇帝老兒,名義上是最大的boss,但是朱聿鐭卻也不能不理會這些表忠心的狗東西們,依舊是如湖廣那般,再次停留數日,統一接見一番,聽著大家說著差不多的吹捧和赤膽忠心,然后好言安撫一通。
不過朱聿鐭也沒閑著,他那道大赦天下的圣旨,便是在九江停留之時頒下的,順道也給江西官場敲打了一番,這才施施然的離開江西,直奔南直隸而去。
但是讓朱聿鐭心煩的是,他人還未至,鋪天蓋地的奏折便隨著他的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洶涌而來。
這些人中以蘇觀生為首,幾乎完全是氣急敗壞的哭訴皇帝這封旨意是如何的不合情理,對于士民的影響會有多大。
無數地方官員還在奏折中言稱,地方士紳大多都有些不穩,對于皇帝忘記先帝血仇的做法極為的不滿。
甚至還有人為投降建奴和為建奴效力的人洗地,其中最常見的言論便是‘鋼刀加身,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俯首’云云…
朱聿鐭一邊冷笑著看著這些奏折,一面悠哉悠哉的趕著路,心中卻是殺機無限。
這些慫貨們這理由何其可笑,這種立場更是置無數浴血沙場的將士們情何以堪?
難道那無數戰死的將士們就應該面對鋼刀而無懼,就應該為了保護這些敗類們而流血么?
你們這些士紳的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無法與滿清的鋼刀硬撼,這場抗擊入侵的戰爭,的確也無須你們親自上戰場上搏殺,若是你們肯出錢給朝廷,讓朝廷可以保障將士們糧餉充足,免于饑寒與裝備無虞。
那拿錢搏命的將士們,也的確無須你們上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們吃的就是這斷頭飯,向上爬也全靠手中的鋼刀,這是等價交換,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對來。
但你們一邊縮著脖子分毫不出,一邊還要怒罵將士不爭氣,滿清一到你們又拿出錢糧保平安,事后卻給老子說不得不低頭,那就只能對不起了,老子手中也是有鋼刀的。
但武人的刀,很明顯抵不過文人手中的筆,明太祖朱元璋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老朱出身貧寒,深知民間疾苦,因此對于貪官污吏以及士紳,是極為嚴酷的。但老朱對于普通百姓,卻絕對算的上整個封建王朝時代數一數二的存在。
他不僅僅在任時下過百姓可以越過三司,直接綁縛貪官進京的律法,更是創造性的發明了‘大誥’這新鮮事物,鼓勵百姓受了冤屈,可以頂著大誥入京告御狀。
這種種不得‘人心’的策略,當然讓整個讀書人階層對于老朱從來沒有任何好感。對于他的記載,永遠都是老朱殘暴好殺的一面,尤其是明初的幾大案,更是讓這些筆桿子們渲染的如同末日一般,完全就是‘民’不聊生。
甚至后世有人拿滿清時代才開始的文字獄說事,編排老朱最為忌諱‘光’‘僧’二字,民間任何敢提起二字之人,都被殺的人頭滾滾。
可事實上卻是,老朱根本就沒有避諱過這些字,他親自撰寫在他父兄陵墓上的碑文上,就將他的身世寫的清清楚楚,包括幼年的父母兄弟餓死于災年的遭遇,以及他出家為僧討一口吃食之事,歷歷在目,毫不避諱出身。
而滿清入主中原后,卻是吸取了老朱的遭遇,為了快速穩定局勢,對于‘秀民’(讀書人)也極為優容,因此就算他們真的將大明各地殺的人頭滾滾,但卻個個都被傳為明君圣主,真正做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不過這些人高興的還是太早了,當局勢完全穩定下來后,滿清終于露出了他們的獠牙,當開始對江南征取重銳后,金聲嘆這蠢貨還以為滿清與之前的大明一樣,帶領一眾文人騷客,跑到孔廟哭訴我大清朝廷多征稅賦是極為不合理的現象,號召士紳們共同向北京進言,繼續優待‘秀民’。
只是他們這次卻是秀過了頭,就變成了出頭的椽子,哭廟案拉開了滿清持續百年的文字獄序幕,當這一群賤骨頭終于看明白滿清的真實嘴臉后,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整個天下已經全部成了滿清的跑馬地了!
所謂一不做二不休,當滿清接連發起‘奏銷案’、‘莊史案’后,這些秀民直接便成了秀逗之民,被殺的人頭滾滾后,就直接被打斷了脊梁骨,剩下的全是只敢跪在地上搖晃著尾巴,高呼圣主萬歲江山萬萬年的犬儒了。
只剩下這種犬儒的我大清,自然也就出現華夏歷史上最為壯觀的氣象,那便是終清一朝,明君圣君不絕于耳,根本無一昏君暴君的神話了。
這些未來的犬儒們,如今卻是敢于對著自己不斷的犬吠,朱聿鐭覺得完全是受到了侮辱和降維般的打擊。
懷著這樣的心情,朱聿鐭對于到南京這個犬儒大本營,心中的殺機是越來越盛。
紹武元年十月十九,就在舟山魯王君臣一片凄涼情景之時,朱聿鐭終于臨近了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