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援朝,你是在諷刺我嗎?」于海棠噘了噘嘴問道,「你不會以為我對所有男人都這種態度吧?我告訴你,長這么大,我只對你這樣。」
「我感到很榮幸,真的。」蘇乙誠懇道,「但我覺得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來自于海棠的怒意44…」
「你什么意思?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于海棠臉色很不好看。
「那倒不是。」蘇乙搖頭,「于海棠,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那我就用只有聰明人能聽得懂的真誠來跟你說話。」
他看著于海棠:「你是個很驕傲的人,恰好我也是。兩個很驕傲的人放在一塊兒磨合會怎樣?我告訴你結果,一定有一個人的驕傲會被徹底碾碎,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你覺得會是我?」于海棠果然腦子很快,跟上了蘇乙的思維。
「一定是你。」蘇乙道,「感情里面,越是被愛的那個越是有恃無恐。」
「現在是我愛上你,但以后一定是你更愛我!」于海棠驕傲道。
她果然沒有這個時代大部分女孩的扭捏,毫不避諱地說出「愛」這個字。
她也很驕傲,認為蘇乙一定會淪陷。
「你這句話這就是問題所在。」蘇乙平靜對她說,「我也是這種想法。」
于海棠皺皺眉,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我不愿為愛情犧牲自尊?」蘇乙問道。
「我剛才就想說,你真的很懂我的心。」于海棠眼神有些迷離,「蘇援朝,難道我不值得你這么做嗎?」
「我不是信奉愛情至上的人,」蘇乙道,「愛情在我心目中要排到第五開外,你覺得你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用值得還是不值得來衡量的嗎?我可以坦誠告訴你,我的尊嚴永遠排在愛情觀的前面,如果要犧牲,只能是后者為前者犧牲。」
「你太冷血了,你太現實了!」于海棠激動道,「蘇援朝,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看來我們的人生觀和感情觀根本不同!」
「來自于海棠的哀意78,來自于海棠的愛意61,來自于海棠的欲念7…」
「是不同。」蘇乙點點頭,深深看著他:「我希望你能看透,越是吸引你的東西越危險,別碰。」
說罷,蘇乙繞過她向樓門走去。
「來自于海棠的哀意89,來自于海棠的愛意67,來自于海棠的欲念51…」
「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真誠!」于海棠突然對蘇乙的背影叫道,「最起碼你沒有選擇欺騙我。」
蘇乙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進樓門之前,他抬頭看了看二樓的一個窗戶。
窗戶后面有一張因嫉妒和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來自楊為民的惡意100,來自楊為民的怒意99…」
這年頭誰都不是傻子,這一大早的于海棠為什么穿一身連衣裙站在樓門口,如果之前大家還一頭霧水的話,那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居然是為了蘇乙!
于海棠最后對蘇乙的叫聲也被許多人都聽到了,「欺騙」這個字眼很讓人浮想聯翩。
蘇乙往二樓走的時候,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長,隱藏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有些跟蘇乙昨天就彼此認識過的,給蘇乙貢獻了不少惡意。
蘇乙回到辦公室后不久,樓下就傳來于海棠和楊為民短暫而激烈的爭吵。
蘇乙耳朵尖,聽到了爭吵的全部內容。
大概過程是楊為民痛斥于海棠水性楊花不要臉,于海棠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你管不到我,我想跟誰好是我的自由。楊為民氣得扇了于海 棠一巴掌,于海棠冷笑說你這巴掌打得好,算是為咱們這段感情畫上了最后的句號。
然后于海棠就走了,楊為民在原地發出如野獸般痛苦的嘶吼。
呵呵,少年…
這樣一來,蘇乙原本打算低調且純潔的打算徹底破滅了。
于海棠身為廠花,一言一行本就備受矚目,如今為了一個新進廠的大學生跟廠長公子分手,先是穿著連衣裙勾搭大學生,接著跟楊為民大吵一架徹底鬧掰…
這是什么?妥妥的大八卦呀!
沒過多久,蘇乙昨天認識的大多數人都給蘇乙貢獻了一波惡意。
今天來辦公室的只有蘇乙一個人,沈紅彥都沒到。
蘇乙來得早,就提著兩個暖水瓶去鍋爐房打了開水,回來又簡簡單單把辦公室清掃一遍。
這才是職場新人該有的樣子,蘇乙心里舒服了點,覺得自己還是挺扎根基層的。
九點過一刻的時候沈紅彥來了,蘇乙正坐在辦公桌邊上捧著那本《增廣賢文》公然摸魚。
見沈紅彥來了他沒有半點心虛,不慌不忙把書往桌上一放,點頭打招呼道:「主任來啦?」
沈紅彥目光落在蘇乙放在桌上冒著熱氣的茶缸子,又看看他手里的書,嘴角微微抽搐。
這特么是年輕人?
「來自沈紅彥的惡意66…」
「小蘇啊,我已經召集薛新華、許大茂和李路程他們三個回來了,他們應該馬上就能到。」沈紅彥對蘇乙面色嚴肅道,「咱們股室昨晚上出了一件大事,搞廠報的蒙譚剛因不滿廠里對他的處分,醉酒后火燒印刷廠,給廠里造成了很嚴重的損失,性質十分惡劣!」
蘇乙怔了怔,心說這還沒見過面的同事真猛,火燒印刷廠?燒那玩意兒干嘛,要燒也來燒處理過你的領導辦公室呀。
「蒙譚剛已經被廠保衛科控制住了,剛才早上和領導們開過緊急碰頭會,領導們一致決定,給予開除處分。」沈紅彥放了個「大地雷」,「這事兒還沒對外宣布,你別往外說。」
蘇乙點點頭,但心里卻沒當回事。
要是真不能往外說你還能告訴我?
通常領導一邊告訴你一個秘密還一邊叮囑你別往外說,只有三個原因。
一是打算坑你或者「考驗」你,二是單純八卦,三是想通過這件事傳達某個特定信息給你。
蘇乙覺得沈紅彥應該是第三個原因。
果然,接下來沈紅彥話鋒一轉,繼續道:「這蒙譚剛害人不淺啊,他連帶他排好版的這個月廠報原件,一起給燒了。也就是說,這個月的廠報得重新做。每個月二十八號廠報發行,二十五號就要上報審核,今天是二十一號,五天時間,咱們要收拾好這個爛攤子,確保廠報準時發行。」
蘇乙看著沈紅彥,知道他把背景鋪墊完了,該入正題了。
「小蘇,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沈紅彥深深看著蘇乙,「具體情況,如果李廠長真的重視你,他肯定會派人來找你,他會告訴你的。但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機會別人同樣需要,已經有人找過我了,讓我直接委派,人家的理由充分,資格條件都符合,我也覺得合適。」
他拍拍蘇乙的肩膀道:「你還年輕,又剛進廠,以后機會多的是。有時候走得太急了,不一定是好事,李廠長有他的考量,但你也要站在自己的立場去思考問題。我就說這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這個機會,我想李廠長一定會充分考慮你本人的意見的。」
蘇乙若有所思點點頭:「沈主任,我明白了。」
沈紅彥笑了笑:「知道你能明白,不然這話就不是這么說,也不一定對你說了。」
頓了頓又道:「楊科長召集我們幾個股長開碰頭會,我先去參會了。留給你考慮的時間有限,待會兒咱們股室開會前,你給我答案。不用直說,點頭搖頭就行。」
「好。」蘇乙點點頭。
目送沈紅彥離開后,蘇乙迅速把剛才交談的內容在腦子里梳理了一遍。
第一,廠報總編輯蒙譚剛涼了,現在需要有人臨危受命頂他的位置。
本來這個廠報總編輯只是辦事員級別,有名無實,而且這個崗位是有門檻的,又沒什么油水,不算什么好差事。
但沈紅彥話里話外的意思,頂蒙譚剛的班是有好處的,好處大到有人直接給沈紅彥施加壓力,讓他委派總編輯人選。
因此可以斷定,接替蒙譚剛的工作,做這個總編輯是有很大好處的。
第二,沈紅彥不希望蘇乙爭這個位置,不知道是出于給他施壓的人的立場,還是出于他自己的立場,也許是兼而有之。所以他剛才其實在勸說讓蘇乙放棄這次機會,不要爭。只是這個老油條話說得暖心又好聽,仿佛是站在蘇乙的立場考慮的。
狗屁,大家都不熟的,信了就是傻子…
第三,李廠長應該是希望蘇乙頂上的,沈紅彥剛才就是想「蠱惑」蘇乙讓他自己選擇放棄,進一步讓李廠長也放棄摻和這件事的想法。
他的辦法應該不多,不然不會跑來找蘇乙說這些。
但話說回來了,如果待會兒李新民不來找蘇乙,那就說明李新民不那么重視蘇乙或者說重視這件事,蘇乙盲猜沈紅彥會直接無視自己,當剛才那番對話不存在。
捋清楚了這些,蘇乙還來不及想別的,李新民就派人來找蘇乙了,讓蘇乙去他辦公室一趟。
看來連李新民都重視這件事,那這件事還真小不了…
蘇乙帶著這樣的好奇再度見到了李新民。
「援朝啊,昨天上了一天班,感覺怎么樣?還適應嗎?」李新民笑呵呵問道,十分親切的樣子。
「廠長,一切都好,多謝關心。」蘇乙道。
李新民點點頭,揶揄道:「我聽說今天一大早咱們廠花跟你表白了?你小子艷福不淺啊,剛進廠就走桃花運。」
蘇乙心說你肯定是嫉妒了,不然也不能一大早還惦記我,給我貢獻那么多惡意。
他笑呵呵道:「以訛傳訛罷了,人家只是跟我說句話,都被廠里傳成這樣了?唉,謠言真是可怕呀。」
「謠言止于智者,但現實情況是群眾中的智者太少了,這就需要咱們宣傳部門加以引導,規范群眾言行,指導他們的思想。」李新民面色一正,順勢把話題引入正題,「援朝啊,我之所以把你安排進宣傳口,不光是因為你專業對口,更重要的原因是,宣傳工作非常重要,而且越來越重要,我需要你這樣的專業人才在這樣的崗位上發揮應有的作用,成為一桿聽組織指揮,敢打敢沖的槍!」
「這不是套話,而是我真的這么認為。戰爭年代,槍是最厲害的武器;和平年代,筆桿子就是最厲害的武器!咱們廠的宣傳口一直不被重視,楊廠長這個人呢,是生產兵團出生,主要抓生產,對文職管理工作其實并不擅長,這也是造成如今咱們廠宣傳科工作始終不到位的重要原因。」
「我有意扭轉這樣的局面,本來想派你進去慢慢摸清楚情況,徐徐圖之,但沒想到計劃不如變化,現在就有個好機會擺在面前,就看你敢不敢做了。」李新民深深看著蘇乙,「你還不知道吧,你們辦公室的那個叫蒙譚剛的書呆子,昨晚上干出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已經被保衛科抓了!」
「這事兒我們沈主任告訴過我了。」蘇乙坦誠道,「他也告訴過我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機會…」
「哦?」李新民神色一動。
「不過他還勸我放棄這次機會。」蘇乙又道。
李新民表情轉冷,森然道:「他是不想惹事!哼,這個老滑頭…」
「既然你知道這件事,那我就不說這個蒙譚剛了。」李新民接著道,「其實去年年終的時候,上面就有文件傳達了要加強黨風建設,緊密連接工農的指示,具體的措施建議其中一條就是建立起一批擁護我黨的忠誠喉舌,為黨說話,為黨宣傳。只是那時候年底生產任務重,楊廠長對這類工作向來不重視,就拖到了今天。」
「這次發生了蒙譚剛的事情,本來他難辭其咎,哼,但沒想到這個老狐貍還挺有一套,愣是借著這次機會重提那份文件指示,把壞事變成好事,躲過了上面的問責…」
李新民說到這里臉色有些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