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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6、紛紛擾擾

  高手的生死,不止關乎一技的傳承,更是一門的興衰。

  韓先生死后,他一手創立的天刀武館立刻樹倒猢猻散,徒子徒孫紛紛出走,改投他門。

  不止如此,原本屬于天刀武館的一些產業,也在被人蠶食吞并。

  按照正常情況發展,天刀武館會成為歷史,韓先生的家人保不住家產,最終只會徹底退出武行,再沒有往日風光。

  可偏偏,韓先生的夫人鄒榕站了出來。

  這是個極有頭腦和手腕的女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只有一個人能救她,能幫她守住亡夫的家業,這個人就是鄭山傲。

  于是她以未亡人的身份自薦枕席,略施手段就勾搭上了鄭山傲,成功讓鄭山傲成了她新的后臺,既保住了天刀武館,也保住了財富地位。

  接下來的年月里,鄒榕開始展現自己在權謀上的天賦,她一介絲毫不會武功的女流之輩,僅憑著自身的手腕,竟成了津門武行的“內閣大臣”。

  在鄭山傲這個會長基本處于半退隱狀態,不問世事的時候,是鄒榕掌管著整個津門武行,并且奠定了絕對的權威。

  若非她只是女流之輩,又絲毫不通武功,鄒榕早就擠掉鄭山傲,自己做會長了。

  只可惜先天的缺陷,讓她只能成為站在鄭山傲背后的女人,她只能是津門武行的無冕之王,卻不能徹底走向臺前。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鄭山傲反而大膽地用她來管理武行,因為鄒榕只能借用他鄭山傲的名頭,只能依靠他,卻對他的權勢造不成任何威脅。

  一直以來,鄒榕在所有事情上都會跟鄭山傲亦步亦趨,支持他的所有決定。

  但今天,就連鄒榕有對他有了意見。

  “耿良辰搶了咱們兩個碼頭,咱們武行誰都沒有說話。為什么?因為忠義社?鄭大哥,咱們是武人,自古俠以武犯禁,咱們什么時候怕過官面上?咱們武行成立至今,跟官面上斗得還少了嗎?咱們什么時候連打都不打就認輸過?就只有這次!”

  “大家伙兒之所以不說話,不是因為沒有拼一拼的血性,而是因為耿良辰是您的干兒子。雖然這人沒入武行,但怎么也算是自己人。”

  “老兄弟們看得是你鄭大哥的面子,所以甘愿放棄兩個一年幾萬塊利潤的下金蛋的母雞。”

  “利,我們舍了,但現在,鄭大哥你連名也要我們舍?您不能用整個武行的資本去成全您一個不知道突然從哪兒冒出來的干兒子吧?”

  鄒榕一席話,引得眾館長紛紛應和。

  “鄭會長,鄒館長這話沒錯,看在您的面子上,老哥們兒們損失些大洋也就算了,但現在連名聲也要損失?我們活一輩子,落下的不就是個名聲嗎?您這是掘我們的根呀!”

  “對呀,過分了!”

  “這是根本不把我們當回事兒啊…”

  眾館長紛紛發泄自己不滿的情緒,鄭山傲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看見沒?

  這就是那混賬王八蛋耿良辰干的好事!

  他是有嘴也難辨。

  跟他們解釋,說這是耿良辰自發行為,跟他鄭山傲沒關系?

  你連你干兒子都管不住,誰信?

  再說了,為了八號碼頭的事情,鄭山傲沒少付出代價,你為了你干兒子都這么付出了,你現在告訴我們說你干兒子不聽你的?騙鬼呢?

  承認這些館長們的指控,耿良辰踢館確實是自己策劃的?

  那更不可能,不能承認,一認,他這名聲就真徹底毀了。

  不能承認,又否認不了,這種情況下,該怎么辦?

  涼拌炒雞蛋。

  鄭山傲有氣無力地哼哼兩聲,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道:“按規矩來。”

  “你們不用給我鄭山傲任何面子,該怎樣,就怎樣。想怎么著,就怎么著。這事兒啊,我不摻和,我避嫌。”

  “耿良辰勝了,是你們自己沒用,怪不得我;耿良辰敗了,我謝謝你們!”

  “家里保姆還燉著湯,各位老哥們兒,我就不奉陪了,你們慢慢商量,打今兒起,什么事情都不要通知我,我閉關了。”

  說罷,鄭山傲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把手一背,搖搖晃晃就往出走去,

  直到鄭山傲快走出門去,才有人反應過來,急忙叫他。

  但鄭山傲恍若未聞,優哉游哉出去了。

  “這怎么話說的?就這么走了?”

  “對呀,一問他他干脆什么也不管了,這不耍無賴嗎?”

  “那咱們怎么辦?還能真不給他面子?那可是他干兒子!”

  “又不是親的!”

  “誰知道?”

  眾人十分激動,激烈討論起來。

  鄒榕若有所思盯著鄭山傲離去的方向,琢磨著這個男人的用意。

  良久,館主們紛紛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看向鄒榕。

  “鄒館長,平常有什么事兒,咱們都聽您使喚,這回鄭會長不管,您得拿個主意。贊接下來怎么辦?”

  “對呀鄒館長,這耿良辰,咱們怎么應對?鄭大哥的面子,到底給不給?怎么給?”

  “小小津門十九家武館,已經夠多啦…”

  鄒容笑呵呵等他們都安靜下來,這才道:“武行,是大家的武行,武行的規矩,也是大家所有人的規矩。鄭大哥已經避嫌了,他高風亮節,是為了不要讓大家因為他而覺得難做。這個情,咱們得領。”

  “但這耿良辰畢竟是鄭大哥的干兒子啊…”有人遲疑道。

  “親生的還出逆子呢,干的?”鄒榕笑呵呵道,“干的兒子,還是兒子嗎?”

  眾館長恍然,領會了鄒榕的意圖。

  鄒榕的目光巡視,最后落到了英華武館館長的臉上,道:“田師傅,就從您這兒開始吧,讓他見識見識燕青門的刀法。”

  英華武館館長面色嚴肅點頭:“好。”

  鄒榕想了想,道:“讓真傳上場吧,別留手,別藏拙。這個耿良辰我打聽過,是在三百人里殺進殺出的人物,要是小瞧了他,就是自取其辱。”

  她又環顧一周,對所有人道:“明天早上九點,要是沒事兒,大家都到場吧,看看這孩子的武功。”

  眾人紛紛點頭。

  鄒榕笑了笑,道:“那就散了吧。”

  與此同時,久大碼頭。

  劉海清有些疑惑地問蘇乙:“為什么要搞這么一出?”

  他有些不明白蘇乙的用意,腳行開得好好的,干嘛跑去武行踢館?

  還把挑戰書在報紙上登整版昭告全津門,生怕別人不知道。

  “揚名。”蘇乙道,“腳行只能得勢,只有武行才能揚名。”

  “要勢要名…小耿,我不覺得你是為名利,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劉海清追問道,“方便的話,你就告訴我。”

  “沒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蘇乙笑了笑,“我的確不是為了名利,只是想以武人的身份,為這個國家做點什么。但這年頭,無名無勢,寸步難行。”

  “如果想要報效國家,為什么不參軍?不來做官?”劉海清道,“只要你想,我可以給你安排。”

  “那不是我的路。”蘇乙道,“這世上不需要一個做官的耿良辰,但也許會需要一個習武的耿師傅。”

  劉海清忍不住笑了:“有沒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蘇乙搖頭:“你剛上任,肯定一腦門官司,你還是忙你的事吧。”

  頓了頓,蘇乙又問道:“騰杰是不是快走了?”

  劉海清點頭:“后天和李頓一起回金陵。”

  蘇乙道:“如果有可能,盡快從力行社里調出來吧,如果實在出不來,也不要和騰杰走得太近了。”

  劉海清一怔,有些驚疑不定:“為什么?”

  蘇乙笑了笑:“力行社是個什么組織?”

  劉海清正色道:“以后會是黨國的核心,是領袖手中最有戰斗力的一把尖刀!”

  “這么重要的一個組織,卻是騰杰一手創立起來的。”蘇乙輕描淡寫道,“騰杰才是力行社之父。”

  劉海清一怔,頓時悚然動容。

  “更別提,他居然還想把戴春風踢出去。”蘇乙又補了一句。

  “我懂了,領袖不會讓任何人掌控力行社的。”劉海清嘆了口氣,臉色復雜看著蘇乙,“小耿,其實你比我更適合來官場,你的心智太厲害了,我沒有見過比你更有格局的人。”

  “這說明你的眼光是正常的。”蘇乙開了句玩笑。

  劉海清忍不住笑了。

  “明天你踢館,我會到場觀禮。”劉海清道。

  “沒必要,”蘇乙道,“他們不敢玩陰的。”

  “不是去為你撐場子。”劉海清道,“你放棄官場也要成為一個武人,我就是想看看,你做武人的時候和你運籌帷幄的時候,到底哪個更適合你。”

  “那你有眼福了。”蘇乙道。

  有眼福的不光是劉海清和津門除了鄭山傲以外十八個武館的館主,還有津門文化體育協會的會長,各大報社的記者,以及一些慕名而來,有身份有地位、武行不敢攆走的人。

  英華武館的演武場聚集了數百人,密密麻麻,擠滿了四周,只留出中間空著的場地。

  這還是蘇乙沒讓腳行的兄弟進來,否則這么大場地,還真有點招呼不開。

  人多就容易亂,兼之來了好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些人到了后免不了互相寒暄,更有甚者當場接受起了記者的采訪。

  這一來二去,原本約定好要九點開場的比武,拖到了快十點還沒開始。

  有個主管體育的官員甚至來了興致,打算在這場比武前發表一番即興講話。

  眼看著原本的比武臺被臨時擺上了講臺,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員走上臺去向下面揮手,掌聲雷動,蘇乙突然感覺這一幕無比地荒謬和可笑。

  他來這兒到底是來比武的,還是來作秀的?

  這些人到底在湊什么熱鬧?有他們什么事兒?

  “是不是心里很不爽快?”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蘇乙回頭,就見一個身穿一身西方現代騎士服的短發女人正笑吟吟看著自己。

  只看一眼,蘇乙就猜到這女人是誰了。

  除了鄒榕,津門哪個女人還會有如此氣勢?

  鄒榕笑呵呵往前幾步,和蘇乙并排而站,看著臺上已經開始講話的官員,笑道:“今天的主角明明是你,但卻被這些你根本不認識的,無關緊要的,莫名其妙的人搶了你的風頭,心里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

  “的確不是滋味。”蘇乙點頭承認,“但我也只能忍著。”

  鄒榕詫異看了他一眼,笑道:“年輕人都氣盛,最看重風頭和面子,如果被人搶了風頭,抹了面子,要么死不承認,要么不顧一切也要拼命。你好像不是這樣?”

  “我不是。”蘇乙笑著看向他,“我這人惜命,知道面子意氣都是害人的根,能不要就不要。”

  “那你踢館是為了什么?”鄒榕笑道,“你四家腳行一個月賺的錢,比開武館一年賺的都要多。”

  “廣大門派,揚名天下。”蘇乙道。

  “門派廣大了又怎樣?揚了名又怎樣?”鄒榕眼中閃過譏諷,“發展到極致,你也不過是個武人而已,有什么用?”

  “武人沒用?”蘇乙玩味一笑。

  “沒用。”鄒榕道,“最早武人都是給人看家護院的,也就是給人當奴仆和下人的,屬于下九流。武館是近幾十年才興起的新事物。老一輩的武人,絕想不到我們這一代武人會這么富裕。”

  “但也只是富裕而已。武功再高,一顆子彈也報銷,武功再好,在街面兒上人堆人地一壓,什么功夫也使不出來了。武功這東西,其實就只在武館里有用,就是關上門來哄自己高興的玩意兒。”

  鄒榕笑呵呵看著蘇乙的眼睛,接著道:“我們對這些政客、商人和軍人來說,不過就是客廳里的瓷器,一碰就碎,不能實用,就是主人家地位的象征而已。你把門派發揚光大了,你最多就是個精美的瓷器。”

  見蘇乙皺眉,鄒榕眼中笑意更濃:“覺得我這話不好聽?你看看今天來的這些人,除了武行的人把你踢館當成個正事,剩下的誰不把你當成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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