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蘇乙和李玉坤等人,還真就把劉海清等人的對話,聽了個真真切切。
李玉坤面色復雜看著蘇乙,眼底夾雜著幾分敬畏:“耿兄弟,您到底是哪一路真佛?”
“我是泥菩薩過河。”蘇乙笑著感慨一句,隨即起身,話鋒一轉:“李大哥,咱們的第三個股東來了。”
“真是劉海清這個騙子?”李玉坤雖從聽到劉海清聲音的第一時間就猜到這個可能,但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不忿說了一句。
蘇乙笑道:“李大哥,普通人可沒那個頭腦,敢在那個時候來騙你。普通人,他也騙不到你!”
這話讓李玉坤面色稍緩。
這時劉海清已經走進來了。
人沒到,爽朗的笑聲先到了。
“耿兄弟,我不請自來,打擾了!”遠遠抱拳,走近作揖,十分熱情。
“看劉大哥紅光滿面,想必是喜事臨門了?”蘇乙笑呵呵抱拳。
“耿兄弟你之前的提議,我考慮清楚了,我決定應下了!”劉海清面色一肅,認真道,“不知道耿兄弟,還歡不歡迎我?”
問這話的時候,劉海清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當然。”蘇乙笑著道,“有劉大哥這樣的大才加入,我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不歡迎?”
這一瞬間,劉海清有些恍惚,他突然覺得,蘇乙拉他入伙,也許真的不是看中他背景,而是欣賞他的才華。
他很快回過神來,轉向李玉坤深深一揖:“李大哥,之前海清多有得罪,請您原諒!”
“沒什么原諒不原諒的,能騙我,算你本事,我不是輸不起的人。”李玉坤黑著臉道。
劉海清苦笑:“李大哥這是還在怨我啊,不過好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日子還長,總有我贖罪的時候。”
蘇乙打斷道:“既然咱們三人到齊了,那便去擬合約吧。”
“我已經準備好了,正想請耿兄弟你過目。”李玉坤道。
三人簽訂合作協議的時候,另一邊,賈長青也收到了厲大森傳下的口信——耿良辰的事情,不要爭了。
短短一句話,讓賈長青心中十分復雜。
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有不甘和心痛。
如釋重負的是,連老頭子都發話了,可見這姓耿的是真有來頭,不是招搖撞騙,這樣一來他也不算把臉徹底丟在地上。
不甘和心痛的是,他除了是青幫的頭目,也是腳行的總把頭,負責管理腳行里青幫的勢力。但現在,他的勢力被人硬生生撬走一塊,他和青幫的利益,一下子每個月少了幾千大洋,他只能作罷。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就這樣過了。
賈長青心中不爽,晚上玩女人的時候,一不小心又玩死了一個。
另一邊,就在賈長青做出徹底放棄找蘇乙麻煩的決定的同時,蘇乙收到了演出任務完成的消息。
“第一單元第二幕演出《巧取豪奪》演出已完成,演出評價:出色;獲得獎勵:20導演分。”
又是一個出色,沒有驚艷。
不過蘇乙也算滿足了,畢竟他這次嘴炮過關,除了靠自己的演技,最關鍵是靠先知先覺的情報,比如劉海清和張景山兩人的根底。
如果不是這樣,他完成任務的難度只怕要翻倍。
而且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高難度任務,他完成得竟出奇地順利,很多他以為會發生的麻煩,竟然也都沒有發生。
終端判定演出任務成功,也就意味著青幫不會在他的腳行買賣人手招聘上設置障礙。這樣一來,蘇乙的小型印鈔機,很快就能開始為他源源不絕地賺取大洋了。
當然,賺到的錢,按照規矩有五成是要上交給巴大爺的,還有兩成是給總把頭賈長青的。
分到蘇乙手里的,只有三成。
這三成,蘇乙等三位股東只能拿走一成半,手下的小把頭、車把等小頭目平分一成,最后剩下的半成,才由底層人數最多,創造財富的主力軍——力巴們來平分。
這還是要在把頭們都很有良心,沒有克扣他們血汗錢的情況下,他們才能分走這半成。
現實情況下,力巴們最多分走這半成的半成。
然后,力巴再把這半成的半成的收入的七成左右,以租車費和腳行會費的名義,再重新上交給腳行。
簡直是重重剝削!
一個月下來,蘇乙這樣的大把頭能分多少錢呢?
兩個碼頭加起來,大約每月三千大洋左右。
按照股份,蘇乙獨得一千八百大洋左右,李玉坤和劉海清二人各得六百大洋左右。
這收入水平,絕對算得上是這個時代的頂層收入了!
一個大把頭的月收入約在三千大洋左右,一個大把頭每個月交給腳行老大巴延慶的,大約一萬五千大洋左右。腳行有多少大把頭呢?
三百多人!
巴延慶每個月光是收把頭們的份子錢,就能收四百五十萬大洋左右!
在這個每個月十五個大洋就能解決溫飽的年代,四百五十萬大洋的月收入象征著什么?
這絕對是能讓任何人為之瘋狂,為之拼命的巨大財富!
然而,這巨大的財富,都是靠壓榨力巴們的血汗換來的。
蘇乙算明白了自己要經手的龐大財富,心中毫無歡喜,有的只有沉重,窒息般的壓抑。
這年頭的力巴們,普遍都活不過四十歲,為什么?
因為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卻還要每天做十小時以上的超重體力活!
他們是硬生生被累死的!
津門七萬余苦力的一生,分明就是一部部慘無人道的血淚史!
“賈長青已經放出風了,白河、丁字沽,現在什么樣,以后就什么樣!我估計那些觀望的力巴們,明天就會找上門來,求咱們收留他們!”李玉坤興奮地道。
“不用到明天,他們待會兒就會來!”劉海清笑呵呵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多的是?對了,你們覺得,租車費要不要重新收?”
李玉坤像是看傻子一樣看他:“白來的錢,干嘛不要?當然要重新收了!咱們現在是新的東家新的買賣,老賬干嘛要認?尤其是王士海兒的帳,你樂意認嗎?”
“不樂意,是我糊涂了!”劉海清立刻認錯。
按照腳行規矩,每個月月底二十五號交下個月的租車費,今天是二十九號,距離力巴們交完租車費才四天,然而白河碼頭的力巴們,卻要重新交二十五塊大洋的租車費,否則他們就要失去這份能讓他們養活一家老小的工作。
然而二十五塊大洋,對于月收入僅有八、九大洋的力巴來說,絕對是一筆很難拿出的巨款!
李玉坤和劉海清是怎么覺得那些苦哈哈能一下子掏出這么多錢的?
答案是他們根本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你拿不出,總有人砸鍋賣鐵也能拿出來。誰能拿得出,這活兒就給誰干,就這么簡單。
而且,就是因為剛交過錢,所以再收一次租車費,這筆錢是不用跟上面分的,全不能落入素以他們三個的口袋里。
兩個腳行一共要有幾百個力巴,一個人二十五大洋,這筆錢全歸自己拿,多么美滋滋?
看著這兩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憧憬著錢途光明的未來,蘇乙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或者多偉大的人。
但這種壓榨別人血汗來賺錢的事情,讓他很難心安理得。
所以他很想不通。
劉海清、李玉坤之流,是怎么做到如此理所當然地認為這筆錢是自己應得的?
好像這個時代千千萬萬個壓榨者,都覺得自己的收入是理所當然的。
這種理所當然,就像是一股洪流…
這才是最讓蘇乙覺得可怕的。
“寬哥和他的人要是回來,不收租車費!”蘇乙道,“以后這些人優待點兒,給下面的人講清楚了,別卡他們的油水。”
李玉坤和劉海清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不情愿,蘇乙這輕飄飄一句話,幾千大洋就沒了。
但他們誰都沒反對,因為這是蘇乙第一次開口。
“耿兄弟仁義!”李玉坤豎起大拇指,“阿寬他們能認識你這貴人,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蘇乙笑了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剛上位,手底下無人,這么干也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
這一句話,就讓李玉坤和劉海清明白了,蘇乙這是已經開始計劃著要建立自己的班底了。
兩人微微沉默,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蘇乙也沒有要替那些苦力們說話的意思,他雖心有悲憫,卻不會貿然在自己的腳行搞什么提高苦力待遇的舉措。
這是找死,這是自絕于腳行!
幾十年的規矩蘇乙要是敢破,整個腳行,所有從腳行撈油水的達官貴人,都會是他的生死大敵!
甚至那些因他得到好處的力巴們都不會感激他,被人三言兩語一挑唆,一威逼,就會跟他劃清界限,視他為仇寇。
這種事情,古往今來還見的少嗎?
所以人沒到一定的地位,千萬不要做跟自己地位不符的事情。
傷人傷己。
腳行換了主人,是要跟上面的總把頭報備一聲的,這報備的程序可不單單是給上面打招呼,或者混個臉熟,而是相當于報道,告訴上面的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交錢就交給你。
涉及到錢的事兒,就不會有小事。
白河碼頭以前是歸賈長青管的,但現在,三人都不是青幫的,自然不能再給青幫交錢了。
其余三個總把頭,一個是洪幫出身,一個是忠義普濟社的,還有一個是巴延慶自己的親信,叫胡德勝。
按照劉海清的意思,兩個腳行自然以后歸忠義社,給忠義社交錢,如果不這么干,他立下的功勞,只怕要大打折扣。
但李玉坤卻覺得,丁字沽腳行以前就給胡德勝交錢,現在自然也不能輕易改弦易張,否則就等于得罪了胡德勝。所以,兩個腳行應該給胡德勝交錢。
劉海清立刻就反駁,給胡德勝交錢有什么用?這次王士海打你,胡德勝保你了嗎?連個屁都沒放!胡德勝認錢不認人,就是喂不熟的狼,還不如給忠義社,至少忠義社收了錢,就會庇護咱們。
李玉坤不這么看,他覺得他和蘇乙兩個外人一旦給忠義社交了錢,以后會落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忠義社吃干抹凈,一腳踹走了,到時候什么都沒了。
反倒是給胡德勝交錢,胡德勝雖只認錢,但也不會去管手底下的腳行大把頭姓什么,蘇乙和李玉坤只要打鐵自身硬,地位和利益反倒能有保證。
劉海清立刻說沒靠山就是無根浮萍,不能長久。李玉坤則說靠山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
兩人誰也說不服不了誰,最后齊齊看向蘇乙,等蘇乙拿主意。
“這事兒,先撂一撂吧。”蘇乙想了想道。
他若有深意看了眼劉海清,道:“我覺得咱們這事兒還有變數,且穩一穩吧,先把買賣開起來,再說其他。”
“反正距離交錢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日子還長著呢,倒也不急于現在就決定。”李玉坤道,他沒什么意見。
“我倒是覺得,咱們不急,上面就該急了。”劉海清道,“畢竟不是小數目,上面的總把頭誰會嫌自己錢多啊?我覺得就算是賈長青都不甘心,肯定還是要找咱們說話的。夜長夢多,我怕再生波折。”
劉海清還是竭力爭取促成自己的想法,畢竟他今天回去就得給上級一個交代,他自己也急著明確自己的功勞。
“劉大哥坐鎮白河這邊,李大哥對丁字沽那邊熟悉,還是去丁字沽那邊吧。”蘇乙岔開話題,“今晚應該就會有力巴上門來,咱們提前招夠了人,留兩天時間整頓,后天一早,買賣要準時開張!這停一天,就損失一天的錢呢!”
劉海清還想再說什么,但蘇乙和李玉坤已經起身離席了,他只好無奈作罷。
不過心里卻有些犯嘀咕,蘇乙之前說撂一撂的時候,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總覺得似乎帶點兒——憐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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