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見劉琦詢問自己,也不扭捏,他先是恭敬地向著劉琦行了一禮,然后問道:“敢問師兄,適才大家所議有關雒陽諸事,事關重立太學和天子,太傅,衛將軍三人之爭,不知師兄所言的局勢,是這兩件事中的哪一件?”
劉琦笑呵呵地招了招手,讓龐統在自己的桌案的對面坐下,然后命人送上茶葉與熱水。
“說了一上午,口都干了,眼下就剩你我二人,也不必拘謹,想到什么說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如今成長到了什么程度,如此也好量才取用…咱們雖有師兄弟之名,但畢竟你才十五歲,我若是委你重任,也得看看你的水平不是?”
說罷,劉琦親自泡茶,遞給了龐統一盞。
“謝師兄。”龐統接過茶盞,先泯了一口,然后道:“師兄,依照弟弟看來…天子,太傅,衛將軍,三人雖有間隙,但卻彼此制衡,互有顧忌,且互為依仗,三五年內,是不會出現大事的…鬧不起來!”
“哦?你為何如此肯定?”劉琦感興趣地問道。
龐統掰著手指,對劉琦道:“陛下雖為天下共主,手中并無實權,衛將軍麾下雖有強兵,但出身不過并州一武夫,無依無靠,既不能得士人之心也不能得門閥之心,若是離了陛下和司徒,早晚必將敗亡,且更無眼下天子親將的殊榮…王太傅出身太原王氏一門,倒是有資源有人望,且此老能夠一舉重立朝堂,實乃興漢一大功臣,可惜此老不懂變通,脾氣又暴,且他一大把年紀了,時日無多,怕也是不會有什么野心,倒是一心為公,如此縱然陛下對他有萬千不滿,他依舊還是會忠于陛下。”
說罷,龐統拿起了劉琦桌案上的一只三腳酒爵,放在劉琦的面前,低聲道:“他們三人就如同這酒爵的三腳,雖然各自頭都是沖外,但卻互為鼎足,共同支撐此爵,無論如何鬧都是鬧不散的,而且…也倒不了。”
劉琦恍然地點了點頭,拍手贊揚道:“師弟真是好毒的眼力,如此說來,就算是他們三人彼此互忌,朝廷也是倒不了的,是么?”
龐統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是,酒爵么,有三個腿,若是要其倒,只需要將其中一個腿掰斷,那自然就倒了。”
劉琦感慨地道:“幸好,我大漢朝的這三條腿夠硬,怎么掰也是掰不斷的…這爵,注定是穩固的。”
龐統聞言沉默了。
少時,卻見他從劉琦桌案旁的木犢堆中,抽出了一根木犢,伸手撅折了一段,然后將剩下的一段支到了那酒爵之下。
斷的木犢很顯然要比酒爵的三條腿要長,它不去倒是還要,龐統硬將它塞在酒爵下面,便見酒爵一下子倒了,‘噼里啪啦’的滾落到了地上。
卻見龐統微微一笑,道:“師兄也莫要對朝廷那邊太過放心,這腿其實有時候不需要掰斷,一旦要是再多一條腿,甚至是兩條,或許比掰斷腿倒的要更快。”
劉琦聞言愣住了。
這孩子不簡單啊。
鳳雛之名,果然不是白叫的。
少時,方見他又問龐統道:“那關于王允提議立太學的事呢?你認為如何?”
以王允,楊彪,司馬孚等一眾為首的士族朝臣,對于立太學是執著的,因為只有重立太學制度,才能將這天下人才的任免權力重新抓在他們這些士族群體的手中。
百多年來,士族群體在大漢朝的勢力越來越強,話語權越來越大,盤根錯節利益輸送,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察舉制度,而太學正是將察舉制度發揮到極致的體現。
龐統笑了:“以小弟之見,王太傅想要重立太學的心是好的,但太學立不起來。”
“哦?”劉琦一挑眉毛:“為何?”
龐統深吸口氣,突然道:“現在歸朝廷直接管轄的地域,無外乎京兆、司隸與河內以南地界,自太學被焚之后,天下士子入仕無有通路,雖依舊可舉孝廉,但官職任免,全憑地方郡署征辟,說句不該說的話…就算是太學重立,從太學生中分往各地的補郎補吏,各地牧守有幾個會讓他們真的上任?”
龐統這話說的沒錯,昔日太學尚存之際,各郡的二三百石官員皆是由京中的太學生中向各地委任派發,但如今各地已經形成割據之勢,別人不說,單說袁紹、袁術、曹操、孫堅這些人,會任憑王允從京城中派人到他們的地頭去當官,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龐統繼續說道:“三萬太學生,若不能派往各州各郡,僅靠司隸,京兆各地承接…我就算王司徒每年將各縣的縣令、縣尉這些六百到三百石的官都換上一遍,最多也不過能委任一千余人,侍衛到時候天下士子云集于中樞,三署郎中的郎官數量倍增,各個每年都要吃朝廷三百石俸祿,這些俸祿都要從雒陽太倉來出,他養的起么?”
“士元之所思,果然和平常人大不相同,不枉費你受師尊一番教導…真鳳雛也。”劉琦贊嘆道:“這次整治蜀中,你還需多費心力,但有功成,為兄必不薄待于你。”
“多謝師兄,弟一定恪盡職守,絕不讓師兄失望。”
龐統走后,
劉琦便轉身沖著后堂喊道:“出來吧。”
他的聲音落下沒一會,便見一個身影從后堂緩緩走出。
正是賈詡。
劉琦斜眼看著賈詡,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說你,好端端的議政你不參加,非得躲在后面偷聽,能聽出什么?”
賈詡淡淡一笑,道:“末吏乃是西涼降叛,今日參會的,皆是君侯心腹之人,老夫若是參加,恐惹人私議,還是躲在后面聽聽,關鍵時刻再給君侯支招要好。”
“文和先生活的真是小心謹慎,劉某佩服,敢問先生,今日聽出什么來了?能給我支什么招?”
賈詡抬眼望向廳堂外,若有所思。
少時,方見他慢悠悠地道:“君侯的這位小師弟,小小年紀見識就如此不凡,日后必將是個雄飛人物,不過老夫觀聽這孩子說話時的語氣,還有在后堂暗中觀其顏色…唉,小小年紀,便身負大智慧,時間一久,恐志得意滿,自視甚高,久而久之,行事就容易率性、著急…怕是會吃虧的。”
“先生好一雙慧眼,就這么幾句話,就把我師弟的優點和缺點都看出來了?”劉琦微笑道。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見的人和事太多了,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見過…這孩子是個好苗子,再過十年,必是一州之俊杰,但越是如此,越要小心,以免少年氣盛,養些不好的習慣出來,再長大些,怕是就不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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