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之心’這四個字,說白了是劉表在提醒張允。
身為荊州臣子,身為劉琦的直屬手下,身為劉表的外甥,身為劉琦的表哥,你的忠心該怎么長?
當然前提是對他們父子都忠心!這點是必須要有的。
然后,就得細分了。
對他們父子全都忠義沒錯,但同時還有分清一個先來后到。
畢竟荊州的家業他們劉氏父子的,張允要弄懂一把手和二把手。
若是換成沒跟劉琦談過話之前的張允,或許會被劉表這么一句話弄懵,不曉得個中奧妙。
但是因為劉琦事前已經把劉表心中所思所想都告訴了他,所以張允明白劉表此刻的話中深意。
劉表是提醒自己別光長肉,多長點忠義之心,長點對舅父的忠義之心,對他劉景升的忠義之心,別光忠義了,弄的主次不分。
他劉表是主,嫡子劉琦為次,這才是正常的規律。
等他劉景升死了,你再以劉琦為主,就這么簡單。
其實這句話,不僅僅是劉表想對張允說的,這當中的泛指面積比較大。
可能還包括:典韋,許鄲,許沂,李典,太史慈,黃敘,邢道榮,魏延,張任,荀攸,甘寧,嚴顏,賈龍,吳懿,婁發,吳堀,沈彌乃至于新近投靠的西涼龐德和遼東徐榮。
這些全部都是實打實的掌握著武裝力量的軍中猛將。
甚至于黃忠和文聘。
說句實話,在這些人的心中,劉琦目下的威望確實是比劉表高的,在軍中,劉琦已經達到了一言九鼎的威信。
其實,對于實際的統治來說,這些軍中人對劉琦忠心,在一定程度上就算是對劉表忠心,劉表也不會懷疑他這個嫡長子對自己的感情。
畢竟他劉景升的東西,等死了之后,就是他劉伯瑜的。
本來倒也是沒什么,但隨著那些學宮中士子們為了彰顯自己而對劉表做出的諫言,劉表心中也有些小郁悶和小想法。
因為他的欲望在不斷攀升。
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夠完全說了算。
其實,每一個人,不論是與生俱來的普通人,還是一個生來高貴的人,只要他們成為了領導者,那經過長年的積累,在其心中便會開始萌發一種東西,一種令他們極為快慰且不舍的東西。
這種東西叫做‘專權’。
也叫一言堂。
小到一個集體,大到一個國家,泱泱神州兩千年來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一直都在不遺余力的做這件事。
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必須得是我全說了算…哪怕我說的是錯的,也必須得是對的!
不許有人在這一畝三分地的政治和軍事威信可以超過我。
神州人就是這么霸道,有一個算一個,領導者必須一言堂。
說自己不霸道不愛權的人,是根本沒坐到那個位置,就算是有位置,也是個中檔次的,在一個集體中達不到最高的那個層級。
當然了,這個專權也分時間段,眼光比較長遠,或是挫折受的比較多的人,他們會在大一統之后,才開始實施這個一言堂。
而劉表的眼光相對還沒達到那么高,而且由于劉琦這些年為他鋪的路太順了,也使得他的自信心空前膨脹。
他沒有雄心爭霸天下,他目前階段的愿望,就是在荊州,在他目下所能管轄的這片土地上…呼風喚雨,說什么是什么,無人可出其左右。
歷史上的劉表到死也沒達到這個階層,不是他不想,是因為一開始就沒人能幫他,打下的基礎不好。
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的山陽劉氏在荊州這個地界,已經是太強橫了,強橫到劉表已經足矣膨脹到想一人做主。
說白了,就是過得太順當了。
他開始想要在荊州專權了。
不許發展,只需固守便可。
但是想要完全做到一言堂,從古至今,所有領導者的最大籌碼就是——軍權。
沒有軍權,拿狗屁專權?誰扯你?
但荊州目前的最強大的軍權掌握在誰手里?
劉琦。
荊州目下全部有名氣的戰將都聽誰的?
劉琦。
說實話,劉琦現在一句話,荊州最精銳的兵力都得跟他走,劉表屁毛都剩不下。
劉表最親的人和最信任的人,始終都是劉琦,他舍得給劉琦這份權力,也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擁有這份權力。
都是自家人,不分彼此。
但在他的概念里,他覺得目前這份權力應該還是放在他自己的手里才是正常的。
然后等他死了以后,劉琦在順理成章的將這份權力接過去。
這才叫完美!
劉表自始至終,都覺得劉琦是他最親的人,也是唯一可以繼承他基業的人,但就目前來看,兒子掌控的東西有點多,得往回收一收。
過些年再慢慢還給他。
哪有爹還沒死,三軍士卒就已經全部都聽從兒子的了?
這份心思,跟劉琦立多少功勞沒關系,他就是才華在橫溢,能力再強,也不是那么回事。
這就好比在后世,爸爸的退休金放在兒子手里,然后有事得讓兒子給零花錢,不是那么回事。
該是劉琦的東西,日后定然都是他的。
但現在還得是當爹的應該擁有的,爹死了,以后全是你的…
這就是劉表現在心中的正統理念。
很淺薄,很世俗,但也不能不說,劉表以他的角度來想這事,也沒啥大毛病。
軍中這些人,目下還得是都聽我老劉的,才是正理。
但現在小劉在軍中的權柄過重了。
而從后世穿越回來的劉琦,自然是明白劉表心中的那點小心思。
兩千年歷史,每一個時代,哪位當權者不是如此?
他們都深深的渴望專權。
但劉琦也知道,自己目下的功勞太大,聲望太高,劉表要是隨隨便便的就不讓他帶兵了,或是收了他的軍權,根本就找不出合適理由。
因為整個荊州目下也沒人能取代劉琦的軍事地位,他劉表也不行。
劉表沒招了,故而開始耍小性子。
先是把兩個妹妹和陶商接到了襄陽,然后又是只派蒯越一人去迎劉琦,即使劉琦倒了襄陽,劉表也沒有立刻見他。
說白了,劉表想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
爸爸不開心了。
所以劉琦就通過爸爸的大外甥,給他爸爸一個臺階下。
張允立刻拱手道:“荊州眾人,豈能對舅父沒有忠義之心,就外甥本人來說,更是只認舅父,不認他人。”
劉表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笑道:“子信,你覺得老夫這個兒子如何?”
張允裝傻充楞道:“舅父說的是哪個兒子?”
“休裝糊涂,老夫所指的,自然是伯瑜。”
張允很是坦誠地道:“當世英才,乃是年輕一輩士人中的翹楚,日后必可將劉氏門楣發揚光大。”
劉表老懷大慰地點了點頭,笑道:“老夫也是這么認為的,伯瑜日后是個能成大器的,日后能繼承基業者,非伯瑜莫屬也,在這三個兒子中,老夫也是最喜歡他的。”
張允敏銳地捕捉到了劉表話中的兩個‘日后’。
果然和伯瑜猜測的一樣呀。
什么東西都得是;‘日后’才能給。
劉表夸完之后,捋著須子,突然又長出口氣,道:“子信啊,伯瑜今年才二十二歲,雖是天縱英才,但畢竟閱歷有限,年輕氣盛,雖然干出幾件大事,但老夫一直害怕他驕傲自滿,從此目空一切…老夫有些擔心啊,你覺得呢?”
這話在一定程度上,其實就是在給張允打下一個基礎,讓他說一說劉琦的長處和短處。
張允要是將劉琦說的天上地下只此一人,沒有任何缺點,那就等于沒有給劉表臺階下,估計老頭子以后還得鬧。
故而劉琦決定通過張允自污買個消停,給劉表這個臺階。
張允深吸口氣,道:“舅父擔心的極是,其實這三年多來,伯瑜平定荊南,收復南陽,驅逐袁術,兵占漢中,又分割出了東三郡,且還在關中救駕,立下大功,名震天下,才華能力之強,世人皆知…但他畢竟年輕氣盛,依外甥看來,伯瑜還是有些缺點和不足,而且這些缺點還頗為關鍵,若是不由舅父親自教導一番,恐怕日后會有栽大跟頭。”
劉表聞言精神一振:“你且說說,伯瑜尚有那些不足之處?”
張允嘆道:“首先,就是年輕氣盛,他在關中為了立威,將三千西涼兵的首級懸于冀縣城頭,此舉雖然對西涼兵有所震懾,但畢竟有失名士體面,這就是目光短淺的一種體現啊,豈能不顧身份,妄做次殘忍之行?”
劉表捋著須子,一拍桌案道:“正理。”
“二則,伯瑜輕率無備,關中之戰,其實打的極險,這當中有諸多運氣存在,若非黃忠和荀攸臨時設計,在長安冒險策應伯瑜,又有韓遂和馬騰派兵來援,單憑我荊州軍的實力,被西涼軍完全吃下也是常理。”
劉表認真地琢磨了一下,道:“這一點連老夫也不曾想到,老夫也只是看到了伯瑜在關中立下的功業,卻不曾細琢磨,這當中的兇險,如今由你一說,老夫才恍然而悟…還有么?”
張允苦笑道:“還有就是過于重武,文修不夠,舅父,伯瑜這些年光打仗了,著實也是沒干別的呀,《漢記》和《漢書》雖是由伯瑜提倡所立,但他本人就五經方面,并無任何批示改著,身為名士之后,這拿得出手的東西,未免太少了些。”
這些說辭,表面上是說劉琦的短處,實則是給了劉表一個回收軍權的理由和臺階。
可謂深得劉表之心。
劉表對張允的好感,瞬間又多出不少。
劉表長嘆口氣:“伯瑜這孩子,還是年輕,看來得是由老夫親自指導一下了,過于重武,而不重文德,不是長久之道…他是荊州未來之主,而非沖鋒陷陣的武夫,不可拘泥于一道。”
張允連忙點頭,道:“正是,正是。”
“嗯,好…子信,你連日勞累,且回去休息吧,舅父就是好久沒見你了,找你談談天,待年關之夜,咱們全族在好生慶賀。”
“諾,多謝舅父!”
張允急忙起身,長長的向劉表作揖,同時暗自慶幸自己沒把劉琦讓他說的話背錯。
同時,他心中暗暗感慨劉琦的眼光之毒辣。
說來說去,啥事都沒有,不過就是兵權啊。
但僅僅只是這么一個兵權,看似簡單,但又有多少人掌兵之后,又愿意真的交出來呢?
劉琦的府邸中。
跟貂蟬一番云雨之后,劉琦又躺著休息了一會,方才起身。
他命人將他的一個箱子送到房間來,他光著膀子披著罩服,開始一樣一樣的檢查箱子中的東西。
任姝也是披了一件單衣起身,下床走到劉琦身邊,依偎在他的身旁,看著劉琦一樣一樣的清點箱子中的東西,道:“夫君,這些都是什么?”
“哦,這次過年,送給嚴君的禮物。”劉琦隨口言道。
“禮物?”任姝有些不解:“什么禮物?”
“兵符,屯田的分布圖,軍中校尉以下所有的人花名冊,還有南陽郡和漢中郡屯田的開墾記錄…”劉琦一邊翻開一邊念叨:“應該是沒落下什么了…”
任姝頗為驚異地看著劉琦。
她雖然不是很懂軍事,但看劉琦交出的這些東西,她自己心中也多少有些明悟。
“夫君不帶兵了?”
“不帶了。”
“以后都不帶兵了?”
劉琦隨意的聳了聳肩,道:“不一定,看情況…除非以后有一群人來求我,那我就帶,要不然我就一直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