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其五,孔夫子被稱為至圣先師,教授學生倡導‘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小英子剛才引述之語并非與子路之問答,因何被其弟子歸類到子路篇中?皆因當時子路就在旁邊。夫子知子路性子過剛,又為人至孝,這番話與其說與葉公,不如說是在教子路學會變通。”
葉靈蕖作為職業教育工作者,對有關教學的理論自然是手到擒來,這段“奇談怪論”直把兩個小姑娘帶旁邊的一眾侍女護衛震得頭暈目眩,感覺一個全新的世界突然露出了一角。
嗯,就要這效果!
“其六,”不等大家伙反應過來,她就繼續道:“孔圣人的弟子及弟子的弟子編纂論語時,為何將為政篇和里仁篇置于前而將子路篇置于后?當然是因為前兩篇比后面的的更重要。”
“不對吧?不是重要的東西應該往中間或后面放嗎?”佟小英這一次被葉靈蕖駁得體無完膚,頗有點忍不住要暴走的意思,終于逮到個機會提出異議。
“這又是你不了解的地方了。”葉靈蕖也不惱,非常認真地對她道:“古代編寫書籍,特別是這種語錄,起初都未可知能編出多少,自然是揀重要的先寫出來,萬一后面沒有條件了,棄之也不十分可惜,大家都知道孔夫子欣賞顏回,所以顏淵篇就排在子路篇前面,以此可證。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道德經原本也是‘德’在‘道’前,皆因德若不修,道將無存之故。”
佟小英所讀的書在村里是能排得上號,但在葉靈蕖這里卻完全不夠看,一時張口結舌,想要反駁也無從駁起,大有“彼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之感。
東歌這樣的家族的姑娘,讀書自是少不了的,卻也從未聽過這番見解,大為興奮,崇拜之情已經快要從那雙大眼睛里溢出來了,讓葉靈蕖相信如果自己是男兒身,這丫頭怕不是要生撲吧?
想一想,便打了一個冷戰,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多年后,女真各部落中仍然流傳著一個傳說,講述了一個未及笄的葉赫女神童巧解圣人言的典故,史稱“仙馬之辯”。據說有人親眼所見,當日該女童舌綻白蓮,天雨香花,空氣中香風縹緲,仙音縈繞…
有人質疑之下前去考證,發現此女可能是女真大薩滿的高徒,而薩滿大人并未出面否認,各方便默默坐實了此女的身份,再無猶疑。
還有一些博學多識之輩,發現此女名字中的玄機,稱“蕖”者,蓮也;“靈蕖”者,采天地靈氣而生之白蓮花是也。還翻出了不少古人的詩作,以頌其質。稱三國時期曹植的洛神賦中有“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之句,宋代名相王安石的招約之職方并示正甫書記詩中也有“池塘三四月,菱蔓芙蕖馥”之語。等等。
更有好事者算了一筆賬:這葉靈蕖年紀如此幼小,便有如此學識與見解,即便從娘胎里開始學也做不到,何況據稱此女自幼進村,從未出過遠門,何來如此寬的眼界?
就在這紛紛攘攘的質疑與考證聲中,坊間漸漸流傳出一個說法,稱此女根本就是千年清蓮轉世,相當于女版文曲星,下凡來渡化世人的。
于是,“芙蕖格格”的稱號不徑而走,一夜之間傳遍北方大地,使得整個葉赫部落和仙馬泉村成了很多人心中的圣地。
當聽說這些叫“罐頭”的食物就是芙蕖格格親手所做,但凡有點條件的都要買上一點嘗嘗,條件差一些的便幾家人合買一罐,只給家中孩子吃一口果肉、喝一口湯,以沾一點芙蕖格格的靈氣,希望自家在以后念書的時候能有個好成績,好光宗耀祖。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葉靈蕖知道這是布揚古為了推銷有意為之,也沒放在心上。
“此間事已了,我們不能違了圣人之訓,把容成全一家帶去工地,工錢按每日十文算。著人監管,不得偷懶,否則扣除工錢,重新算起。”東歌很快從一個小迷妹回魂,恢復葉赫公主的狀態。
“佟小英,你不說這招管用嗎?他們咋還抓俺兒子孫子?”老容佟氏已經不敢當眾招惹葉靈蕖了,當然更不敢指責東歌,但轉頭質問佟小英:“你這小丫崽子是不是和那死…葉靈蕖那丫頭串通好了來坑俺娘幾個兒,啊?俺說你咋突然好心來出主意…”
“靈蕖,你別聽佟姥姥亂說,我沒給她出什么主意,只是說你是她的外孫女,怎么可能真的為難她等等。”佟小英沒理老容佟氏,急忙向葉靈蕖解釋道。
葉靈蕖大度地笑笑,“沒事的,小英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用多慮。”
大家邊說邊離開,沒人再理會老容佟氏跳腳,她也不再敢當著東歌的面囂張。
此后一個月,一班工匠起早貪黑,終于在秋收前把工坊和葉靈蕖的私宅都建好了。朱立羽每天泡在工地,認真巡查,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保質保量完成,順便監督容成全一家干滿勞動量。一個月風吹日曬下來,俊逸的面孔也呈現出了幾分古銅色。
東歌隔三差五往這跑,陸續送來幾百斤各種應季水果,和白糖,都讓葉靈蕖一點點用大鍋熬成了罐頭。兩座王城當然消費不了這么多高端的食品,布揚古都安排人送到了建州衛城。
衛城離葉赫大約五百里路程,送貨的人每三、四日往返一次,一趟可送四百斤罐頭去。
入秋之后,天氣漸涼,不用擔心把罐頭放壞了,偶爾有點存貨也不打緊。
布揚古聽了葉靈蕖的建議,讓人制作了專門的罐子,打上了葉赫罐頭商標,還設計了標識,那是一只飛翔的海東青馱著一輪太陽的抽象圖案。
葉赫那拉在女真語中就是河邊的太陽的意思,而海東青是他們崇拜的圖騰之一,兩相結合,極大地體現了地方的文化特色,使得一個普通瓶子瞬間有了歷史的厚重感。
自上次論語之辯后,佟小英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嚴重不足,又常常來找葉靈蕖,或借書或請教問題,因此也常常能遇到東歌,一來二去之下,互相也算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