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在鎮上的書鋪里找到了喬細妹、李景福和李云心和他們的小黑驢青布車。
油光水滑的小黑驢嘴里不知在咀嚼著什么,尾巴一甩一甩地,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就很是惹人喜愛。
喬細妹和李景福在門口,略有些局促地扎扎著手站著。
李云心倒是無知者無畏,已經一臉好奇地進了書鋪,從這一頭逛游到那一頭,倒是一副很是自在的模樣。
李槐背著書箱,一瘸一拐地走了半晌,已經出了一身臭汗。此時看著,倒顯得比老兩口兒更狼狽一些。
看樣子他們還沒買完,李槐頓時覺得懸在嗓子眼兒的心落下來一大半兒,他笑呵呵地走上前去,對著老兩口兒叫了一聲兒:
“爹,娘。”
老兩口兒循著聲音看過去,見竟是李槐,十分意外:
“槐哥兒?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晌午回家,聽曹氏說您二老來了。曹氏那個蠢婆娘還惹二老生氣了,我這心里著急,連午食都沒吃就追過來了。”
喬細妹一聽,頓覺心疼:
“傻孩子,你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呢?身子骨兒要緊!你自己好好地,就是孝順了!”
李景福點點頭:
“你娘說得對。啥事體值當你該吃飯的時候不好好吃飯?”
李槐這飄飄悠悠的心,總算落到了腔子里。
老爹老娘還是心疼自己的,哈哈,心疼自己就好。
李槐把書箱子拿了出來,獻寶一般給老兩口兒看:
“爹,娘,我這聽了信兒就趕過來了,出來得太急,也就沒趕得及做什么準備。這幾本書是我跟文哥兒用過的,我尋思著,賢哥兒若是不嫌棄這是舊書,就拿給賢哥兒用正合適。”
老兩口兒的臉色都好看了很多。
能省下買書的銀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老大這個態度。
老大能有這個態度,就說明他沒有忘本。沒有不把兄弟當兄弟,不把侄兒當侄兒。
老兩口兒為了送李希賢上學,今兒個都特意打扮過。本來有了送賢哥兒進行知書院這一大喜事,兩人心情就都很愉快。
這會兒見了李槐的表現,心情更是喜上加喜。
老兩口兒這一開懷,頓時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仿佛整個人都年輕了十來歲。
李槐看著老兩口兒的狀態,心里更覺得曹氏那蠢婦可能歪打正著猜對了。
若不是發了一注橫財,老兩口兒的精神頭兒怎么會這樣好?
前些日子還蔫兒蔫兒的,打不起精神來呢!眼瞅著這腿腳都快要不利索了似的…
李槐用心奉承,老兩口兒也心疼這個寵慣了的兒子。你有心,我有意,雙方之間的氛圍,很快就其樂融融了。
李云心這會兒總算也逛完了整個書鋪,挑了一本《三百千》合集,一本《笠翁對韻》,問了下價格。
小伙計見這個不起眼的小客人,竟然真的要買,頓時喜笑顏開,聲音洪亮地報價:“《三百千》二兩八錢,《笠翁對韻》三兩三錢,合計承惠六兩一錢銀子。”
李云心仰起臉兒,笑得格外親切甜美:
“小哥兒,抹個零可好?我給您六兩銀子,您看怎么樣?”
“哎呦,這可不行。我們老板心善,為了讓貧寒學子也可以買得起書,這書價,已經降到全縣最低了。再便宜的話,怕是同行都饒不了咱家!”
李云心笑道:“既然不能抹零,那你就送我些搭頭好了。就那種紙就行,給我來一刀。或者那個墨錠也成,給我來兩塊兒。”
“這…這怎么能成呢?”
小伙計頓時結巴起來,汗都要下來了。
書鋪不像飯館兒酒館兒,一年四季都生意火爆。往往只有在臨近學堂開學、書院開課的日子,才會有大批量買教材的人。
平日里,不過是賣些話本子,或者一些游記、詩詞、雜學等書,偶爾有些珍本善本之類的大生意,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像這種要買啟蒙用的新書,而且一下就買下六兩一錢銀子的書,也不算個小生意了。
若是把人氣走了,回頭就算老板不生氣,老板娘也必定饒不了自己。
可是,哪有買本書,還要饒上筆墨紙硯的?
這時候老板笑著出聲兒了:
“哈哈,好伶俐的小丫頭!這紙和這墨只能選一樣,你要哪種?”
“嗯,那就選這個吧。”
李云心指了指她剛剛看好的那一摞紙。其實她就是比較享受這個講價的過程,倒沒指望真能占多大便宜。
不料,店老板竟然真的慷慨地答應了:“小丫頭挺有眼光的嘛!”
笑著讓小伙計把書和紙張,都給李云心包好,還貼心地綁上了可以提著走的細麻繩兒。
李云心掏出一張面額十兩的銀票付了款,收好了找零兒,提著書,慢悠悠地走到了喬細妹身旁站定。
老兩口兒和李槐正嘮得熱乎,竟是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倒是李槐,率先發現了不對:
“心姐兒,莫要浪費錢,大伯都帶來了。”
李云心忙對著李槐施了一禮,仿佛才看到他一樣:
“哎呀,大伯父你來了。大伯父安好。”
然后她探頭看了一眼李槐拿著的書箱:
“大伯父都帶了什么書啊?”
李槐說:
“四書五經都帶了,一本都不缺。你這買的什么呀?快去退了!都退了!”
店老板閑閑地插了一句嘴:
“這可不成。本店書籍等物,一經售出,概不退換。”
李云心笑瞇瞇地扭頭對店老板說道:
“沒事兒,您放心,我們不退。”
說完便用空著的那只手去牽喬細妹的手:
“奶,您和我爺出來這大半天了,身子累不累?肚子餓不餓?咱們先把書給我哥送去,還是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喬細妹立馬來了精神:
“那自然是先去送書!你哥那兒肯定急等著用呢!”
喬細妹從李槐手里一把接過那書箱子,噔噔噔頭一個上了驢車。
李云心緊隨其后。
李景福也自顧自去趕車了。
李槐手上空空,被扔在了原地,臉色一瞬間就變得難看無比。
喬細妹忽地從車廂里探出頭來:
“槐哥兒,你快去糧鋪里上工去吧!
我們著急去給賢哥兒送書,就先不跟你嘮了。送完書我們就直接回去了。
你要是想家了,就抽空兒回來看看。娘給你包餃子吃!”
說完擺擺手,不等李槐回話,就縮回了車窗后面。
李槐莫名地覺著有些失落,賢哥兒這一上了學堂,可就成了爹娘心尖尖上的人了。
似乎就連母親的寵愛,都被他給分走了一大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