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恭恭敬敬行了跪禮,正兒八經地給葉女先生磕了一個響頭:“弟子自幼時便承蒙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弟子頑劣、愚笨,蒙先生不棄,悉心教導,耐心督導,自覺受益匪淺,收獲良多,足用一生,先生請受弟子一拜。”
虞幼窈從前待她敬重,也只是對女先生的態度,可今兒行得,卻是正兒八經地弟子禮,葉女先生有些驚訝。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虞幼窈又磕了一個響頭:“明日,弟子將乘坐商船離京,恐從后無法報答師恩,請先生再受弟子一拜。”
葉女先生有些了然,虞府這段時間的暗潮洶涌,她不是沒有察覺。
大房二房的側門堵了后,瀟湘院的側門開了,二房的姐兒們,每日上家學,都是直接從瀟湘院的側門進來的。
虞老夫人當天還沒去世,虞府就準備了厚禮,又安排了馬車,將她送回了家中。
直到前兩日,才又安排了人,恭敬地將她請了回來。
虞幼窈今兒,不是辭別恩師,還是拜別恩師,想來去了泉州,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虞幼窈再磕了一個頭:“臨別在即,弟子心中不舍,感念,便祝愿先生,從后福壽康寧,體泰安健,請先生再受弟子一拜。”
三拜完了,全了師恩,葉女先生連忙將她扶起來:“快起來吧,地上涼得很,你身體也才剛好一些,可要多注意。”
師徒兩個坐在屋里聊了一些家常。
虞幼窈突然道:“先生,近兩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閑云先生在幽州開了一間崇山書院,湖山先生不日,也會前往幽州。”
湖山先生當年,欠了祖父一個人情,祖母最艱難的時候,沒想過用掉這個人情,卻用這個人情,請求湖山先生進虞府傳道授業。
湖山先生在虞府一呆,就是七八年。
如今祖母去世了,再大的人情也該還完了,是該考慮去留問題。
葉女先生微微一愣,隱約明白了虞幼窈的意思。
果然!
虞幼窈話鋒一轉,就道:“我也打算在幽州開辦一家女學,不知先生可有興趣?”
開辦女學,并不是她突然興起。
而是經過了考量。
女子入不入朝為官,這不重要,重要的卻是,多讀書能開闊眼界和心胸,這個世道,加諸在女子身上的束縛、槁桎、條框,也會寬闊許多,心胸廣了,可以選擇的路,也就多了,可以選擇的活法,也會更多。
她只是希望,女子能用知識的力量,讓自己過得更好。
葉女先生雙手一顫,同為女子,在男尊女卑的槁桎之下,她突然就懂了,虞幼窈心中所想所念。
這是一種志同道合的認同。
汝之所思,即吾之所念。
但是!
她終究和虞幼窈不同,比起虞幼窈,她的顧忌會更多:“我與虞府簽了七年長契,如今還余下一年未滿。”
虞幼窈有些失望,這是葉女先生的推托之詞。
不過,她也能理解。
葉女先生是和離之婦,便是梳了頭發,做了女先生,但也僅限于內宅,開辦女學,是需要真正走出內宅。
葉女先生也會受到很多指指點點。
倘若葉女先生只她一人,依她的心性,肯定是敢放手一博。
可她不是。
她背后還有龐大的臨江葉氏。
大周朝最大的文豪世族。
臨江葉氏對葉女先生來說,是她和離之后,敢梳起頭發做女先生的底氣。
也是她的槁桎。
虞幼窈握著葉女先生的手,將一封信放到她手中:“這是一張通往幽州的路引,是由武穆王親自簽章,將來若有機會,葉女先可憑借這張路引,到京里的武穆王府,屆時他們會護送先生去幽州。”
想讓葉女先生去幽州,并不單單只是為了辦女學。
最重要還是,大周朝大亂將至,京里終究是是非之地,師生一場,她自是不愿讓葉女先生身陷險境。
葉女先生接過信,鄭重地收進懷里:“謝謝!”
她不是傻子,這張路引無疑是這個弟子,送予她在京里最大的保障,將不無論如何,幽州始終是一條退路。
到了下午,許嬤嬤帶了愿意跟虞幼窈一起離京的部分下人,先行去船上安置。
陶大一家包括春曉,孫婆子一家包括冬梅,都是家生子,是虞老夫人打早就調教了,安排給虞幼窈的人,身契都在虞幼窈身上,肯定是要跟著一起。
秋杏和夏桃是賣了死契,死活和家里沒關系,也愿跟著一起走。
柳兒舍不得馬婆子不想走,但馬婆子這幾年,沒少被她孝敬著,也顧念了情份,勸著她走和虞幼窈一起走。
倒是在窕玉院沒什么存在感的琴心,因為牽掛著家里,沒跟著一起。
如此一來,窕玉院的人一下走了大半。
第二日一早,謝景流就來了虞府。
虞幼窈帶著虞善思拜別了長輩,就坐上了謝府的馬車,一路去了碼頭。
殷懷璽策馬隨行。
三層屋的大樓船,停在碼頭,就在虞幼窈將要踏上甲板時,仿佛聽到有人在喊她。
虞幼窈下意識轉頭,就見齊思寧穿了一身紫色的鑲毛領及腰斗篷,騎在馬上,向碼頭追來,到了碼頭,她翻身躍下馬,朝虞幼窈揮了揮手,大步奔來。
虞幼窈連忙迎上去。
齊思寧一把抱住了虞幼窈,用力拍了拍她的背:“保重,也珍重。”
僅五個字,道盡了離別不舍。
虞幼窈眼眶一紅,用力點了一下頭:“你也保重,珍重!”
齊思寧解下背上的包裹,塞進了虞幼窈手里:“快走吧,我也是偷了家里馬房里的馬跑出來的,以后記得給我寫信。”
虞幼窈吸了吸鼻子:“好!”
齊思寧瀟灑地背過身,向虞幼窈揮了揮手,直到齊思寧騎馬的背影,消失在碼頭,虞幼窈這才收拾了心情,上了甲板。
殷懷璽站在船頭,向她伸出手。
虞幼窈會心一笑,將手放進了表哥手掌里。
殷懷璽用力一握,將虞幼窈拉上了船。
虞幼窈一上了船,就感覺樓船輕微一晃,腳下落不到實處,身子也跟著晃了一下,倒進了殷懷璽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