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順恩伯府風頭無兩。
但是,好景不常。
虞老夫人嫁進虞府不久,父親因同僚的一首禁詩,受了牽連,舉家判了流放,一家人沒熬過流放之地的苦寒。
順恩伯府被奪了爵,其余人等,并沒有受到牽連。
任誰也知道,江二爺是兩榜進士,又是翰林“儲相”,是受了牽連才獲罪。
若當時,江府能顧念些情份,對流放之地的江二爺一家照拂一二,朝廷也不會追究。
等江二爺在流放之地熬個兩三年,為當朝皇上編一本歌功訟德的書,上疏朝廷,順恩伯是老牌勛貴,就算被奪了爵,在朝中人脈仍在。
江家上下打點一二,江二爺一家肯定是能回來,甚至還有可能官復原職,一般而言,因流放獲罪,又官復原職的人,朝廷都會重用。
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虞老夫人和娘家沒了往來。
守了寡的女人,若有娘家幫襯著,日子也不會太難,但江家并不顧念外嫁的姑子,以致于虞老夫人這一輩子過得無比辛酸。
女人這一輩子,最悲苦的莫過于,早年喪母、少年喪父,喪兄、壯年喪夫。
虞老夫人三樣全占。
江家來得是虞老夫人的七堂弟與侄兒,江老爺子不到五十,可鬢角白發霜白,盡顯了老態,是被兒子扶著進了孝堂。
恍惚地看著姐姐的靈位,他不由得老淚縱橫:“蘅姐姐在家里時,同我關系最親近,我那時候年歲小,蘅姐姐經常帶我一起玩兒…”
虞老夫人閨名蘅蕪。
是一種香草的名字,耐寒,耐瘠薄,耐干旱,生命力十分頑強。
江蘅蕪也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樣,長成了一個頑強的人,便是嘗盡了世間辛酸苦楚,依然傲立霜寒。
兒子紅著眼眶勸他:“爹,您和老姑差了十歲,咱們家出事那會,您才半大一點…”
便是后來聯系上了,隔閡了多年,也不復從前了。
老姑是個要強又倔強的人,經歷了家族無情、喪母、喪父、喪兄、喪夫之后,一顆心跟冷水似的。
老姑記恨著娘家對她一家的無情無義,不愿再與娘家往來。
他爹也是年少氣盛,寫了幾封信,沒得到回信,也堵了一口氣。
本就疏遠了的情份,經此這一遭,就徹底造沒了。
江老爺子在蘅姐姐孝堂前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這場面著實令人唏噓。
五叔公過來勸他:“人死恩怨兩消,老夫人在天之靈,一定能理解你的,晚輩們都看著,快別哭了…”
好勸歹說,折騰了老大半天,總算是把江老爺子勸住了。
江老爺子看向了虞幼窈,和藹地道:“你是蘅姐姐最疼愛的長孫女幼窈吧,”他打量了虞幼窈,點點頭:“好孩子,你祖母去世了,今后若有什么難處,就往金陵江府去一封信,但凡能幫得上的,我們家定不會推辭的。”
這是要代替虞老夫人,照拂虞幼窈。
宗長一臉怪異地看了虞幼窈一眼,本朝皇帝登基之后,大赦天下,赦免了一些因受牽連才獲罪的罪官,這都是慣例。
虞老夫人的父兄也在其中。
但因為虞老夫人的父兄皆已亡故,朝廷難免恩典其家人。
到底是有底蘊的老牌世家,金陵江府擺脫了“犯官”的名頭,這些年來,隱有起復之勢,而江府這一代的掌家人,正是江七老爺子。
果然不愧是天生貴命!
都幾十年沒有往來的江府,送上門來給她當靠山。
虞幼窈從前也聽祖母提過娘家的事,旁的沒多說,這個“七弟”卻沒少提過,每一次提及,語氣之中多少透了一些遺憾。
祖母不是不肯愿諒“七弟”,只是娘家人傷她太甚,在她最艱難,最悲苦,最絕望的時候冷眼旁觀,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親人之間最忌隔閡,一旦隔閡產生了,即便強行往來,將來也是傷人傷己,一地雞毛,倒不如各自安好,都記得彼此最好的時候。
“多謝表舅公,”虞幼窈對江老爺子,也十分恭敬:“祖母也時常提及表舅公,心里對表舅公十分掛念,常常說,雖不能重續姐弟之情分,也盼著各自安好,心中常懷念。”
江老爺子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是他驕傲又要強的蘅姐姐說得話,不禁淚灑當場,怔怔地看著蘅姐姐的靈位,久久不能言。
原來,蘅姐姐從來沒有怪過他。
如果他當年,厚著臉皮,多給蘅姐姐寫幾封信,就算冒著家中的責罰,也要上京看一看蘅姐姐,他和蘅姐姐是不是就不會漸行漸遠,漸疏離?
到底是他做得太少。
蘅姐姐顧忌得太多。
他們彼此牽掛,可誰也不肯多走一步。
終究走到了今日。
江老爺子在虞府呆了四天,直到二七天過了,這才動身回了金陵。
臨走前,他將兒子留在京里,讓兒子為虞老夫人披麻戴孝,將虞老夫人送葬完了,再返回金陵。
如此,也算全了與蘅姐姐一番姐妹情誼。
江府事畢,很快就進了九月。
祖母是八月十三日晚,亥時去世。
喪事辦三七天。
九月初四,宴客作夜,宮里送來了表旌,謂立牌坊以顯揚之,彰其節烈,忠貞,顯有德,旌德樹善,有國常規。
虞氏族闔府謝恩,滿堂賓客跪德。
自至之后,虞氏族里除了忠烈公,又多了一座旌德碑坊,是榮耀,光德,更是警示。
虞氏族徹底興復。
九月初五,扶靈回族。
九月初六,從族里出殯。
祖母下葬之后,虞幼窈在族里呆了五天,直到祖母的四七天過了第二天,這才和殷懷璽一起返回府里。
一晃眼,祖母已經去世了一個月。
回府之后,虞幼窈就開始安排離府的一應事宜。
岳嬤嬤過來尋她,提了莊上番薯的事:“扦插起壟種的,比根塊種植,產量要多兩三倍有余,一棵株藤上最多能結六七個,最少也有三四個,最大得有甜瓜那么大,而且口感要更好一些,汁多甜脆。”
虞幼窈很激動:“六七月份扦插的一批,產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