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猛然握住了祖母的手:“祖母,祖母,你聽到了嗎?表哥回來了,表哥他回來了,他馬上就過來了,您再撐一撐…”
“回、回來了,回來了就、就好…”虞老夫人支棱起沉甸甸地眼皮,又用力掀了掀,強撐了最后一口氣。
不見令懷一面,她始終不能安心!
還好令懷回來了。
臨近中秋,月如圓盤,當空臨照,一匹高頭黑馬,宛如疾射的利箭,沖進了正要閉合的城門里。
守城的士兵正要喝斥阻攔,一塊銅鑄的令牌,在半空打了一個弧,他接住一瞧,令牌上刻了“武穆”二字,待他反應過來,高頭黑馬已經跑遠了,遠處傳來一串地“噠噠噠”聲,聲音綿密,宛如雨打蕉葉。
離京那日,周令懷在半道上,接到了殷三快馬加鞭送來的虞老夫人親筆寫下的三封書信,他就預感了虞府可能會出變故。
否則虞老夫人,就不會將信交托于他。
這三封信很可能涉及了一些虞府的隱秘,所以周令懷并沒有拆看,一直貼身帶著,打算回京之后,見了老夫人之后,再拆開來瞧。
所以,早前周令懷接到虞幼窈的“家書”,看到后面提了虞老夫人生病,就察覺了不對勁。
在與哈蒙完成了第二次交易,他干脆也不偽裝了,一路快馬加鞭的回京。
連借口都想到了。
就說武穆王尋了一位醫術高絕的道醫,這次回幽州就是為了治腿,因為不確定能不能治好,所以不好提前告之于人。
他一走就是三四個月,這么久治個腿,借口也能立得住。
臨近中秋,沿街的檐下都掛了燈籠,燈火一路蜿蜒延伸,宛如一條長龍,清冷的街道上,只有燈火璨然孤清,連行人也見不到。
馬兒一路飛奔,甩鞭子的聲音,在夜風之中尖嘯。
“吁”的一聲,馬蹄聲漸止,馬兒停在了朱漆的大門前,檐下一左一右掛了一排燈籠,將門頂上“虞府”二字,照得清晰可見。
周令懷翻身下馬,大步上了石階,用力叩了側門的門環。
不一會兒,漆門被拉開,從門縫里伸出來一個機靈的腦袋,一邊打著呵欠問:“誰啊?”
這都到了亥時。
“是我。”夜風微寒,周令懷的聲音也透了幾分寒意。
門童打了一個激凌,定眼一瞧,大喜:“表、表少爺回來,方才大小姐傳了話,表少爺回來后,立馬就去安壽堂…”
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側門。
周令懷心里一“咯噔”,扔了馬韁,大步跨進屋里。
門童下意識竄出去,撿起了地上的馬韁,就有些懵了,表少爺腿腳不便,往常坐著輪椅,出行都要坐馬車。
可馬車呢?有哪里不對?
門童猛然回頭,就見表少爺雙腿如覆平地。
表少爺的腿好了?
門童驚愣當場。
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爺連夜請了胡御醫進府,胡御醫只說,老夫子的日子到了,就在今天晚上,讓家里準備后事。
謝宗慎和姚氏得了消息,連忙帶著虞善言幾個兒女,都趕來了大房。
府里的下人也不敢睡了,都在各自做事的院子里待命。
周令懷一路從前院,到了安壽堂。
他身上穿著黑色的勁裝,羊皮長靴踩在青磚鋪石上,宛如身形矯健的獵豹,大步流星,驚呆了一路的奴仆。
表少爺回來了。
表少爺的腿好了。
表少爺回了幽州這么久,原來是去治腿了。
不消片斷,這一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虞府。
老夫人亥時剛至,就傳了不好的消息,之后一直用參吊了最后一口氣,虞府二房人都等外廳里,老夫人卻誰也不肯見,只讓虞幼窈守在身邊,嘴里也一直喊著侄孫的名字,看樣子是見不到周令懷,就死不瞑目。
不久前,柳嬤嬤從衙門里回來了,拿了休書,使人連夜將楊氏送回本家,楊氏沒熬到家里,在半道上就咽了氣。
謝神醫因為和巫事有關,被長安綁了,關押在青渠院。
二女兒“信巫”,被老夫人剪了頭發,關進了柴房,明兒一早就要送回族里。
如今連老夫人也…
這一整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一直到現在,虞宗正腦子里都是亂糟糟的,心里充滿了悔恨和自責。
想到之前,他匆匆趕去了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面色蠟黃地躺在床上:“逼你娶柔嘉的人是我,恨也好,怨也好,都沖著我來,柔嘉沒有對不起你,是我們家害了柔嘉一條命,你若還有半點良知,就算不信窈窈是你親女,也不要禍害她,否則,”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老夫人,眼睛倏然圓瞪,流露了兇狠:“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虞宗正想到了,當年被他推了一把,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的謝柔嘉,又想到了中午那會,被他氣得吐血的老夫人,似曾相識的畫面,令他險些崩潰當場。
虞宗正茫然地看向了二弟。
這一切,都是二弟的錯。
是二弟覬覦長嫂,罔顧人倫。
是母親執意要他娶了謝氏。
屋里頭,虞老夫人醒了醒神,拉著虞幼窈的手:“把家里幾個小的都叫過來,我瞧一瞧,”她嘆了一口氣:“怕是,等不到你表哥了。”
虞幼窈起身,連忙去叫了人。
大房里虞幼窈、虞善思、虞清寧,二房里虞善言,虞善信,虞善禮,虞霜白、虞蓮玉,虞芳菲。
虞老夫人渾濁的眼兒,一眼就瞧見了虞善思:“思哥兒,過來!”
虞善思紅著眼睛走到床榻邊上,接過了柳嬤嬤手中的參湯:“祖母,孫兒喂您吃藥,吃完了藥,您就能好起來…”
“乖孫,”虞老夫人欣慰地張嘴,吃了一口藥,就不吃了:“祖母喝了大半輩子的藥,總算能歇一歇了。”
虞善思痛哭當場。
虞老夫人拉著他的手:“子不教,父之過,你娘不專婦德,錯不在你,你周表哥跟閑云先生是忘年之交,閑云先生要去幽州辦書院,你大姐姐說,要送你去幽州,和閑云先生讀書修德,再沒有比這更好路子,”說到這兒,她殷勤囑托:“你要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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