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股子陰霾乖戾盡數掃去,連眉眼之間都似乎變得開闊了,光是看她的眼睛,便讓人挪不開眼。
仿佛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蘇三老爺喉頭一時有些痛又有些發癢。
前半輩子自私自利,一直在追逐名利,從來看不見最珍貴的東西。
等到經歷了幾番變故,也被踩到過最低處,這才真正能體會一些世態炎涼。
他去接幼子的時候,見到自幼便被送到外頭去養的幼子那渴望的眼神,竟然不自覺的心酸。
為人父母的心情,蘇三老爺當真是活了小半輩子了,頭一次深刻的能體會到。
如今再見了這個女兒,他心里五味雜陳,如今看著女兒舒展的眉眼,半響竟然紅了眼眶。
他急忙掩飾著撇過了頭,笑著讓蘇嶸跟蘇邀:“快進去吧,老太太等著呢!”說完又補充:“栐兒也回來了,他年紀小些,不大懂事,你們不要跟他一般計較。”
大門上的楹聯已經換好,四處都掛上了紅綢,燈籠也糊了新的,如今一亮起來,當真是有了過年的意思。
蘇老太太因為最愛的孫子沒回來,已經幾番催人去問,哪怕是對著蘇栐,也有些心不在焉,一聽說是蘇嶸回來了,這才有了精神,急忙喊:“嶸哥兒回來了!?”
蘇嶸應了一聲,一面加快了步子走到蘇老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祖母不必擔心,我回來了!”又歉意的望了一眼她邊上站著的蘇栐,和善的笑了:“阿栐回來了!長高了許多!”
蘇栐抿了抿唇,一雙酷似蘇邀的眼睛低垂著往后退了退。
他自來長在外頭,說是為了他的身體好,可到底跟家里人不熟了,對著這些哥哥姐姐,怎么也生不出什么親近的心思。
蘇嶸不以為意,照樣拉了他到老太太跟前,而后才輕聲道:“回來了便好,以后便都不走了,阿栐,這是你的家。”
蘇老太太見了蘇嶸就是萬事都好的,聞言便也笑呵呵的點頭:“是是是,回來了就不走了,等開了年,看看是請個先生來家里還是送去書院,也要趁早打算起來。”
又樂呵呵的問蘇杏儀:“晚飯都準備好了?咱們今天可得好好熱鬧熱鬧,雖說請不成客,可自家人聚齊了也是好的,難得這么多人。叫上小六兒跟小九,跟他們說,阿栐回來了。”
蘇征跟蘇杏恬如今都是離開了二夫人,單獨住著的,丫頭婆子得了吩咐,很快便去將人給請了來。
蘇老太太看一回,再沒想到這一輩子竟然還有這么一天,心情也難得的徹底的好起來,把孫子孫女兒們都叫到跟前看一回,最終拉著蘇邀鄭重的拍了拍蘇邀的手:“幺幺,好,你很好!你能回來,當真是蘇家列祖列宗顯靈,也是我們蘇家的福氣。”
蘇栐便偷偷的拿眼去看蘇邀。
他當然知道這位四姐姐。
從前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同樣是在外頭養了九年的姐姐,還寄居在外祖母家中,只是兩人一直都沒有見過。
雖然沒有見過,但是想到這個姐姐跟自己遭遇相同,天生就多了幾分親近感。
這世上,能明白他的感受的人,或許只有蘇邀了。
可是等到他回來,事情卻全變了。
他以為的小可憐姐姐被家里的人眾星捧月似地簇擁著,反倒是母親不見了蹤影,問起來,父親含含糊糊的說是去家廟清修了。
三哥跟三姐也沒了影子。
蘇邀朝他看過來,他躲避不及,視線跟蘇邀在空中撞了個正著,又不安的挪開。
小小一個站在那里,雖然是在人群中央,卻還是顯得孤立無援,仿佛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
那種感覺,蘇邀最能體會。
她半響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朝蘇栐招了招手。
蘇栐茫然偏著頭看她一眼,有些遲疑,卻還是朝著她走了幾步到她跟前,低聲喊了一聲四姐。
前世沒有見過這個弟弟,這一世也是第一次見,蘇邀卻覺得他很順眼,或許同樣的處境的確是能叫人更容易生出認同感來。
而且生活如意或許真的能叫人心腸也變得更柔軟幾分,蘇邀輕輕摸了摸這個小娃娃的頭:“回家來就好,你長得可真好看。”
蘇三老爺看的也忍不住眼眶泛紅。
蘇家熱熱鬧鬧得像是已經過起了除夕了,外頭下人卻忽然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稟報:“老太太,伯爺,三老爺,外頭來了客人.....”
這個時候?
蘇老太太不免覺得奇怪,蘇嶸卻忍不住皺眉,果然,蘇老太太問了一句是誰,下人便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回稟:“老太太,是李二夫人跟小爵爺......”
這京城還哪有第二個李二夫人跟小爵爺?蘇老太太立即便奇怪:“公主府怎么會這個時候來人?”
蘇嶸跟蘇邀對視一眼,輕聲把之前瘋牛的事兒說了。
蘇老太太又驚又氣,聽的都懵了,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又震怒道:“那他們這下子還來干什么?”
大年底下的,真的是給人添堵!
蘇嶸安撫了蘇老太太:“算了祖母,不必為這樣的事置氣,我出去打發了他們就是了。您先帶著大家去后頭卷棚里,待會兒等我回來了,咱們再一道用飯。”
好容易安撫住了蘇老太太,蘇嶸跟蘇三老爺一道趕赴花廳,才進門,李小爵爺便滿臉笑意的打起了招呼。
李二夫人的臉色不是很好,她是女眷,按理來說便該有同等品階的女眷來待客,可蘇家老太太顯然是沒有這個招待她的意思,她如今杵在這里,是十分不合規矩的。
蘇嶸卻并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他直截了當的問李小爵爺:“不知道小爵爺此番駕臨寒舍有何見教?”
李小爵爺微笑著讓下人奉上禮單:“先前發生了一點兒誤會,我跟母親是專門來賠罪的,帶著誤會過年,這個年我怕過不好。”
“小爵爺言重了,沒什么誤會的。”蘇嶸面不改色:“這件事順天府既然已經判了,那該是什么樣便是什么樣,至于其他的,我已經跟您說的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