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小男娃,即便是再強橫的人拿著大棍子在旁邊看著,只要棍子不真的落在身上,他們也是坐不住半個時辰的。
所以,這邊三個陰謀家還沒密謀完,那邊石磐已經極為無奈地對著拉著手飛快跑遠的兩小背影,叉著腰跺著腳恨罵:“等你們倆滿了十歲,我若不一天打你們三遍,我也就不算是戰場上滾過的石魔王!”
“那可難了。”中間被喊來幫忙的翠微拿著帕子擦汗,“您那巴掌連二位小爺的屁股都不舍得拍…”
石磐一個眼刀甩過去。
翠微雙手舉起,立時投降:“我還是趕著過去伺候吧。咱們小娘子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回頭還拆了人家的莊子呢!”
翠微三步并作兩步走遠了。
一個中年的婦人訕訕地上前,給石磐遞茶:“石磐姑姑請用。”
“你是康王的奶母?”石磐滿心氣不順,又橫她一眼,不肯接茶:“你就慣著吧!這樣不守規矩不知天高地厚,早晚吃了大虧!到時候我看你上哪兒哭去!”
“我改!我們都改!”婦人陪笑,“自幼奶大的,我怎么舍得讓小爺吃虧?只是家里上上下下一向都疼小爺…
“一下子進京,已經拘得他狠了。連大爺都心疼,何況我們這些人。只好慢慢來吧。姑姑當初也是看著大爺長大的,哪里還不明白的呢?”
石磐噎住,狠狠地瞪了那婦人一眼。
想當初,全清思殿,最慣著桓王的,就是石磐。多少回淘氣,把先孝恭皇后都氣得拎起竹棍子要揍,都是往石磐背后一躲,連哭帶求饒,事兒就過去了…
茶,終究還是端過來吃了。
石磐坐在繡墩上,漸漸氣平,慢慢地陷入了回憶。
手拉手跑到來鶴樓,兩小累得呼哧帶喘。
遠遠的,還有翠微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喊:“二位郡王爺,你們慢些!慢些!當心腳底下!”
樓上三個人都愣了。
“這是誰的聲音?”桓王喃喃。
梁擎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微飏好笑起來:“看來桓王府的侍女們,桓王殿下都不大認得。”
“能帶了這里來的,我自是都認得的。”桓王否認。
梁擎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位王爺,直到今天來在微家這位阿芥小娘子跟前,他都是個極有謀算、手里拿得穩、心里端得住的人。
只是才露出那么一丁點兒的破綻,可就砸在了三小娘子的眼前。
這算是——一物降一物?
“這是我的侍女。剛才讓她去歇著了。看來是石磐姑姑一個人搞不定你那兩個小兄弟,叫了來哄孩子的。”微飏笑嘻嘻。
桓王臉上有些窘,摸了摸鼻子,趕緊岔開話題,且去看梁擎:“紅采呢?”
嘆口氣,梁擎遞過去一個眼神:別提,別找死。
桓王讀懂,瞬間起身,三步邁到窗口,往下看著開口:“你們兩個的功課…”
“對啊,紅采姑娘呢?不是說是桓王殿下專門送給梁先生照顧起居的嗎?”微飏一臉假笑,雙手托腮,狠狠地盯著梁擎。
梁擎硬撐著,坐直了,伸手去摸茶杯,卻發現連公道杯里都空了。
“三小娘子可知,這沸水沖泡的清飲之法,這帶蓋子的茶碗,這分茶的公道杯,還是陛下想出來的飲茶之道呢…”梁擎一本正經地評講起了茶事。
微飏嗤笑一聲:“誰告訴你的?!”
噔噔噔,腳步聲響,兩個小包子爭先恐后地搶了上來:“阿芥阿芥!”“阿芥姐姐我們出去玩!”
“茶圣在茶經里早就說到了清飲之法,煎茶煮茶加豆子調料,那都失卻了茶葉的本味…”微飏提高了音量,試圖壓過兩個小包子的唧唧哇哇。
梁擎愣愣地看著她。
“還有這些茶器…”微飏還在掙扎,卻早被兩個皮孩子一左一右抓住了胳膊:“阿芥阿芥,出去,外頭好玩!這里有什么可待的?!”
“桓王殿下這里的茶也不好!這種梗子莖子的,也就是熬個茶粥,別說清飲,便是點茶都費腕子…”微飏大聲嚷嚷著,被兩個小包子齊心合力地拽了出去!
梁擎和桓王愕然對視,半晌,失聲大笑起來。
“沒想到微家這位小娘子,倒是個茶道高手。”桓王笑著搖搖頭,回頭看看一室狼藉,揚聲叫了茶童來收拾。
梁擎也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前,且看著樓下嘻嘻哈哈往遠處一溜煙兒跑過去的三個小猴兒,也微微笑了。
“紅采…”桓王遲疑。
梁擎回頭看看兩個豎著耳朵的茶童,再看看桓王。
“怎么了?”桓王笑起來,“停云借月什么沒聽過?這倒要瞞著他們了?”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梁擎似笑非笑:“紅采姑娘可是領了殿下的意思,來試探我和三小娘子的關系的?”
桓王大驚:“什么?!這,這,我可絕沒有…”
“我看停云就很好,我又鐘愛飲茶。不如殿下把停云賜給我吧?”梁擎截口。
停云正在忙活的雙手一頓。
“停云從來只管茶事,他不會照顧人。先生,要不我去照顧您吧?”另一個茶童借月奓著膽子怯怯開口。
梁擎看著桓王。
桓王又氣又愧,臉上漸漸紅了,嘆口氣,苦笑搖頭:“我也是頭一回被鷹打了眼。罷了,這倆都送你了。”
“多謝殿下。”梁擎敷衍一句,轉向二人:“你們倆先下去。”
停云借月對視一眼,停了動作,叉手欠身,出去,關上門。
“…你,高興么?”
“三小娘子很懂茶。”
“啊?”
“這茶的確不好點。”
“呃…”
“咱們跟著梁先生,以后是不是能經常點茶了?”
“…梁先生倒是個省事的人,也挺好的。你說呢?”
“嗯。回頭我跟三小娘子求些她常用的茶餅,你說她會不會給我?”
“停云。”
“嗯?”
“你改叫停茶得了。”
“那不能夠。梁先生愛喝茶。”
“…閉嘴。”
桓王和梁擎站在窗前,看著三個小小的身影開始往樹上躥。樹下一個侍女緊張地直接把裙子掖進了腰間,兩只袖子都擼了上去。
“我始終不相信她才八歲。”
“當初我小姑姑,號稱京城第一神童,八歲時也不過把詩經論語中庸都讀完了而已。”
“三小娘子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桓王的目光轉向梁擎。
梁擎則一直看著三小那方。
“這世上唯一一個生而知之的人,是我皇祖父。”
“她也是。”梁擎聲音清淡,語氣肯定,“殿下,請您一定不要懷疑這一點。”
“——所以剛才那些話,不是石磐姑姑教她的。”
“石磐姑姑教的是拳腳功夫。”
“也對。十個石磐,論智計,也不是她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