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黃昏。西方碩大的落日和滾滾煙塵之中,一匹馬由遠及近奔來,馬背上少年與這景色渾然一體,仿若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雖然還看不清他的臉,但這熟悉的身影已讓姜留濕了眼眶。
馬嘶聲傳來,呼延圖和鴉隱幾乎同時喊道,“青龍!”
“少爺!”
姜留也情不自禁地喊道,“哥——”
馬車前后的左驍衛少將們,望向逆行而來的單槍匹馬之人,眼神熱切,心中同時閃過一個稱呼:大舅兄!
小將閆闊林催馬上前幾步,低聲問黃劍云,“黃大哥,前方來的這位大哥是?”
黃劍云盯著江凌,回道,“任安寒老將軍之孫、姜欽差之義子,姓任名凌生字江凌。他是姜姑娘的義兄,論年紀,比你還小兩歲。”
閆闊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就是打敗了他,就能娶姜六姑娘的那個任凌生?!”
“姜六姑娘已經定親了。”黃劍云又強調了一遍,然后好意提醒與自己一塊長大的好兄弟,“無論是馬上還是馬下工夫你都打不過他,還是不要去討打為好。”
那小子,心狠手辣。
聽了黃劍云的話,閆闊林眼里的亮光絲毫不減,挺胸抬頭道,“堂堂七尺男兒,打不過也要打。一回打不過就打兩回,兩回打不過就打三回!”
說話間,江凌已到近前。他向著滿臉殺氣的一眾小將點頭,才道,“黃大哥、柴三哥,諸位將軍,在下任凌生,奉左武衛軍師之令,前來迎侯左驍衛眾將士。”
眾小將親熱無比地跟江凌打招呼,黃劍云抬手錘江凌的左肩,大笑道,“我在康安時就聽說你在肅州打了幾場硬仗,好小子!”
柴林棐知曉江凌的心思,含笑點頭,道,“六妹在后邊的馬車上。”
“諸位將軍先行一步,前方已備好酒菜,今晚任凌生與諸位將軍不醉不歸。”江凌說罷,催馬直奔馬車。
馬車四周護送姜留的姜家護衛們給江凌行禮時,他已什么都聽不到了,他的眼里只有站在馬車上的姜留。
看著姜留,江凌被寒風砂礫塑造的更加立體的五官變得生動起來,漆黑的眸子里都流轉起了光亮,但這光亮在看到她瘦了數圈的小臉之后,都轉換為了心疼。
瘦了好多圈的姜留無比歡喜地喊道,“哥!”
“嗯。”江凌押著激動的心情道,“義父公務繁忙脫不開身,讓我來迎一迎你們。天涼風大,回馬車里坐著。”
聽著哥哥沉悶沙啞的嗓音,看著他又黑回去的臉,姜留乖乖鉆進馬車里,趴在車窗上。
兩年不見的青龍親昵地側頭靠向車窗,姜留伸出白凈的小手摸著它的鬃毛,抬頭怯生生地看哥哥。
分明才十五歲的哥哥,卻跟在沙場征戰多年的將軍一樣氣場強大了。她跑來肅州,哥哥肯定生氣了,她該怎么辦?
江凌抿唇,低聲道,“沒生氣。”
沒生氣?姜留搖頭,不信。
被留兒清澈明亮的桃花瞳盯著,江凌的臉有些發熱,低聲道,“我…”
“任將軍——”
江凌話沒說完,幾個身穿補丁短衣的人奔過來跪倒。為首的老漢哀求道,“任將軍,小老兒是這河灘村的里正許鐵錘。咱們這河里見了底,田里的禾苗都干死了,村里家家揭不開鍋了,請任將軍救命。”
“任將軍救命啊。”村民們跟著哭泣。
看著他們,姜留的心情又變得十分沉重,她甚至因自己跑到肅州來與災民搶糧吃而心生慚愧。
江凌跳下馬,抬手攙扶起里正,簡短道,“老伯再撐兩日,賑災糧后日運到后。”
滿臉風霜的老漢抓緊了江凌身上的鐵甲,干裂的嘴激動顫抖,“將軍,后日運到的賑災糧能真有灘頭村的?”
江凌點頭,“有。壯丁每人六斤,老幼婦孺每人四斤。若老伯領不到災糧或災糧不夠斤兩,就告訴鎮上欽使。一旦查證有人侵吞災糧,不論多少,皆砍頭、收沒家財。”
“好,好…”骨瘦如柴的里正顫抖著,渾濁的眼淚順著臉上的溝壑向下流,“多任將軍,多謝欽差大人…”
待江凌重新上馬追上姜留時,見她的眼圈都紅了。
江凌輕聲哄道,“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會漸漸好起來的。”
“嗯。”姜留吸了吸小鼻子,“哥的嗓子上火了?”
江凌有些別扭地道,“這樣有幾個月了,很快會好的。”
軍營里的將士沒少因為他的嗓音嘲笑他,留兒會不會也覺得他的聲音很難聽?
姜留這才明白哥哥到了變聲期,連忙道,“哥別說話了,快喝點水。”
江凌聽話地摘下水袋,仰頭灌了幾口水。
看到哥哥脖子上的異常明顯的喉結上下滾動,姜留更著急了,連忙從馬車的抽屜里翻出枇杷干遞過去,“哥吃這個。”
江凌低頭見她的手又瘦又小,心疼道,“怎瘦成這樣,路上生病了?”
姜留催促著,“沒有,我長大了,當然就瘦了,哥快吃。”
枇杷干,是劉家管事給她準備的吃食中僅剩的東西,其它的都被姜留分給了沿路的災民。現在把這幾個枇杷干拿在手里,姜留都有些心虛。
江凌伸手拿枇杷干,兩人一黑一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姜留笑了,“哥你現在跟咱們第一回見面時一樣黑。”
爹爹不會也黑成哥哥這樣了吧?姜留眨巴眨巴眼睛,不厚道地笑了。
見她笑得這般開心,江凌心一動,略俯身低聲問道,“黑了,可還順眼?”
“當然!”姜留答得毫不猶豫。
江凌翹起嘴角,“順眼就好。”
眼見哥哥的心情好了起來,姜留這才敢小聲央求,“等到了肅州城,爹爹沖我發火時,哥幫我多說兩句好話成不?”
看她這可憐又可愛的小模樣,江凌捻了捻有些癢的手指。
自打江凌來了后,兩兄妹便一個趴在車窗邊,一個騎在馬上說話,旁人想插話都插不進去。左驍衛想討好大舅兄的少將們急得抓耳撓腮,柴林棐轉頭看向黃劍云,見他直視前方面容冷肅,低問道,“在想什么?”
黃劍云轉頭笑道,“我在想,如果現在我跟江凌打一場,誰勝誰負。”
打一場?柴林棐見他笑得坦蕩,便道,“我賭江凌勝。”
“好你個柴三!”黃劍云抬手錘了他一拳頭,回頭大喊道,“江凌,咱倆抽空打一場如何?”
還不等江凌回話,躍躍欲試的閆闊林也跟著喊道,“在下閆闊林,也想請任將軍指教。”
說罷,閆闊林的目光便看向了姜留。事關終身大事,他一定全力以赴,絕不手下留情。
戚少康也吼道,“在下戚少康,向任將軍討教!”
“在下韓正,也想跟任將軍打一場。”
“在下穆子君…”
見這幫家伙一個挨一個找揍,姜留聽得臉都黑了,小聲道,“哥別…”
“好。”
姜留還沒說完,江凌已毫不猶豫應戰。不一場打掉他們的歪心思,他就不叫任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