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視線與案面平行,鼓起了臉,這下好了,她第一次進母親的小書房就把書案弄裂了。
拜她的見識所賜,她認出這是用一整塊醉松源木雕琢成的書案,自帶凝神靜氣、提神醒腦之效,價值不菲,顏色是純正的紅棕,上面的裂紋雖細,卻顯眼。
席歡顏迷茫了會兒,帶上兩本典籍登上南側的坐榻,她想先看書冷靜一下。
坐著坐著,她又感異樣,屁股下面好像硌著東西,拿開墊子,竟看見兩本書。
“父母的智慧?”
“名家們的成長故事?”
她俯身掀開另一個墊子,“戒子家書、放孩子自由?”
這都是什么東西?
席歡顏左右巡視,眼尖地看見榻與墻的間隙有一書角,摳出一瞧,如何飼養幼崽?!
這本就有點偏了喂。
席歡顏跳下榻,把坐榻往外移動了半步,這一移,明顯聽見墻與榻之間撲簌簌好幾本書掉落的聲音。
她到底看了多少本育兒經?!
席歡顏坐在地上隨手翻了幾本,竟發現好些地方都作了蒼勁有力的筆記注解。
看著眼前的這些字,席歡顏的胸腔中出現了一種感激、尊敬之外的陌生情緒。
母親、女兒......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
席歡顏將坐榻歸位,書冊也原樣塞回墻與榻的間隙,另四本則各放回坐墊下。
然掀起漣漪的心始終靜不下來,她放下捏了許久的符刻典籍,從墊子底下抽出那本父母的智慧。
嘩嘩翻書的手第一次慢了下來,她仔細揣摩書中的內容,不過這不妨礙她對書中描述的小孩的嫌棄,她如此聰明優秀、端莊優雅、懂事明理,絕不是書里各種無理取鬧、各種犯蠢作死的小孩。
這書對母親用處不大。席歡顏十分肯定。
顯然母親也是這么覺得的,瞧瞧,幾十頁下來筆記都沒做。
席歡顏仰躺下來,忽想,她這么乖,是不是剝奪了母親教育孩子的樂趣。
縱觀書中示例,似乎經歷了沖突和解,親子之間會更緊密,更易相互理解,更有天倫之樂?
不然試試?
席歡顏腦子里某根作死的弦蠢蠢欲動,她將書塞回墊子下,撫平坐痕,抱著符刻典籍走回書案邊,假裝自己沒到過坐榻那里。
她輕輕摩挲著案上的裂紋,腦海中勾勒出一副水墨松樹畫,以指為筆接連畫出地裂地符。
一道道裂紋組合在一起,有了針葉松的輪廓,席歡顏為自己的“畫工”自豪,這番傲然屹立之姿,也就她畫得出來了。
完成畫作,她卸下一樁心事,坐上交椅,全神貫注地看起了典籍。
一入神,她便不知倦地吸取著書里的內容,渾然忘我。
黃昏,近衛進來點了燈,合門退出,轉身看見了星燼,“主公。”
星燼推門入內,“顏兒。”
“母親。”席歡顏應了一聲,轉瞬想起案面上的裂紋,沉重道,“母親,我今日貿然揭開書匣,學了羊皮卷上的地符,不小心將案面弄出了裂痕。”
星燼瞥了眼,“這裂痕還挺有趣的,就是有點丑。”
這她就不同意了,“我覺得也不算太丑,母親你站我這邊看,看它長得像不像株松樹?”
星燼從小用盡珍奇之物,反而不在意外物的貴賤,在她眼里,這張書案的最大價值是提神醒腦,幾道裂痕并不影響它的作用,但席歡顏的話讓她上了心,“我聽書院說,你提前結束了好幾門課,如有富裕的時間,學學修身技藝也是好的,琴、棋、書、畫、鑒賞、儀度,你喜歡什么?”
“......”她是不是變相說她的松樹丑?
“技藝傍身,多多益善,可母親,我也就沐休日回宮,時間上恐怕安排不過來。”
“這無妨,我可以在綠蔭坊市安排一間修身館,你有時間就去學,然一旦開始學,不許半途而廢。”
星燼摸了摸那片裂紋,今日海谷、廷華先后找了她,一個說東君有鬼才之姿,一個死命暗示東君對源核器感興趣,她心底是高興的,只要小孩愿意學,她便支持。
不過年少得志,有時亦是大不幸,她不會故意打壓她,唯助其陶冶情操、修飾儀表,養浩然之氣,秉至大至剛之風,御世間誘惑。
席歡顏沒有得到想要的沖突,還多了一堆要學的東西,心里有點遺憾。
其實她還挺想看母親發火的,莫名覺得那場面很好玩,但她自認不是為了作死而作死的人,也不太想實踐書中愚蠢的范例,所以她還是繼續聰明優秀、端莊優雅、懂事明理比較好。
“我定認真修習各項技藝。”
“倒也不用一下學太多,慢慢來。”星燼遞給她一個公章,“綠蔭坊市符鋪轉你名下了,我還把海谷調到了那里,這樣你在書院里學習符刻術方便點。”
星燼的語式一點也沒給人拒絕的余地,頗有種公事公辦的冷硬。
放今天之前,席歡顏也許會乖乖收下道謝,然而對比在育兒書上做筆記的母親與眼前的母親,她克制不住發笑,一下抱住她的腰身,忽又放開,“母親怎知我缺錢了,這店鋪我會好好經營的。”
“你缺錢了?”星燼還沒從這一抱中回過神,本能道,“我再給你增加月例。”
席歡顏搖頭,“不必,我相信有了這家鋪子,我能養活自己,將來還能孝敬你。”
“我用得著你孝敬?”星燼負手往外走,“天黑了,用膳去。”
“你用不用得著,我都得孝敬啊,母親。”
席歡顏在永安殿吃了飯,便回長寧殿休憩。
星燼獨自踱至小書房,在坐榻前站了幾息,抬手一揮,墊子下、角落里飛出一冊冊書籍疊在她掌中。
她隨手將它們放在榻上,從懷中拿出一本黑皮冊,上面幾個鎏金大字《讓孩子發現你的愛》。
“封匠。”
一道黑影兀然出現,“屬下在。”
“這位著作者寫得不錯,把他的書都買來。”
星燼說得一本正經,十分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買什么曠世奇作。
作為屬下,黑影木著臉,見怪不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