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往議事大廳,凌楚瑜在前,聞人清緊隨其后,王如萱跟在最后。
廳內宴席尚未撤去,眾人還在暢飲,見凌楚瑜來,蒼云教眾人紛紛起身,抱拳道:“教主!”
凌楚瑜微點頭,問道:“道長,奸細呢?”秦之槐道:“帶上來。”
此時聞人清道:“不易,這是你們教中事,我們是外人,怕是不合適。”沒等凌楚瑜說,秦之槐卻笑道:“聞人寨主,大家同仇敵愾,共退遼兵,就不必避嫌了。”
不一會,兩名蒼云教眾押著一個遼兵入內。那人被沾了水的牛筋繩子綁得結實,越掙扎繩子勒越緊。但那遼兵將頭偏向一側,挺直腰板,任由人打罵,決不下跪低頭。
“敗軍之兵,還敢驕橫?”馮易煙冷聲道:“跪下!”說罷噗噗兩聲,那遼兵雙腿撲咚就跪了下來。他的“玄陰指”功夫無聲無息,那遼兵想起身,但雙腿關節發酸,怎么也起不來。
眾人看了十分解氣,心想遼兵在山下殺了不少兄弟,若非秦之槐說留他性命,眾人早就沖上去將他大卸八塊,替死去兄弟報仇。
秦之槐說道:“你姓甚名誰,偷偷潛入我教意欲何為?”那遼兵雖下跪受縛,卻沒有一絲畏懼,哈哈笑道:“叫你們教主出來,只有他才配和我談。”
如此大放厥詞,教眾們聽了如何不氣,紛紛大叫,頃刻間道出數十種酷刑死法,要一一照顧過去。
吳罡道:“區區奸細,好自不量力。”那遼兵冷哼道:“我好心好意前來報信,你們卻如此待人,早知如此,我就袖手旁觀了。”
馮易煙忽道:“你不是契丹人。”他見這人說話字正腔圓,心下生疑。
凌楚瑜忽然顫聲道:“你將頭抬起來,我看看…”那遼兵也是虎軀一震,猛地抬頭,登時淚流滿面,泣聲道:“楚瑜,果然是你…”
“四哥!”凌楚瑜跳了起來,急忙奔去,喜極而泣道:“四哥,原來你沒死,沒有死啊!”一把將他摟入懷里,又跳又叫。
八散仙及教眾見他如此忘情,絲毫沒有一教之主的風范,不禁眉頭一皺。又聽他說“沒死”,想來是此人死而復生,如此高興也是情理之中。
給他松綁后,凌楚瑜激動介紹道:“他不是奸細,他是我四哥,天波楊府楊貴楊延輝。”
楊家將之名,大宋無人不曉,可金沙灘和兩狼山一戰,楊家一口金刀八桿槍,只剩六郎獨回,眾人卻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是楊四郎。他們佩服楊家忠烈,為國捐軀,登時肅然起敬。
楊貴見了兄弟,激動說道:“起初我在遼軍中看到你,還以為是眼花了,沒想到真的是你。楚瑜,咱們楊家如今就只剩你我和六弟了。”
凌楚瑜見他留起了胡須,有些惆色,容貌有些變了,沒了往昔神采,道:“四哥,五郎也活著,他也沒死,他在五臺山出家當和尚。”說罷有些遺憾。
楊貴驚道:“什么,五弟在五臺山?”他吃驚的并非五郎出家,而是五臺山,當即叫道:“不好,五弟有危險。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韓昌此行的目的了,他是要殺了五弟。”
凌楚瑜奇道:“四哥,你這話什么意思,遼兵為何要殺五郎,又如何知道他在五臺山。”楊貴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親耳聽韓昌他們說的。”
原來在朔州掩護百姓撤離時,楊家所帶領的三萬大軍被耶律斜軫的大軍沖散,楊貴也不知所蹤。眾人均以為他已死了,豈知楊貴被沖散后,孤身一人,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便將頭盔和鎧甲脫了,騎馬往雁門關方向而去。
可剛出朔州十余里,楊貴便遇到一波逃離的百姓正被一小股遼兵堵截屠殺。那些百姓都是從朔州出來,不想再被遼國奴隸,才隨楊家出城,遷回關內。可遼兵勢大,楊家區區三萬兵馬,難以顧及,不免有些百姓被沖散,只好自行逃往雁門關。
楊貴見大宋子民被屠殺,極為氣憤,當即提槍策馬,一口氣將十余遼兵一一刺落馬下。
眾人聽了大叫痛快,遼兵素來殘暴,每次入侵中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早就恨得牙癢。由其是領教過遼兵的厲害,不禁對楊貴連殺十余人的壯舉佩服。
楊貴繼續說道:“就在我正離開時,忽然從遠處來了一隊遼國人馬,領頭的竟是一員女將。她們見我騎著馬,料定我定是宋兵,故而追了上來,欲將我生擒。我因為多番作戰,又餓又渴,自恃不是對手,便拼命逃走。可沒想到剛逃了數里路,我的馬因體力不支,倒地而亡,我也被她們包圍了去。”
臨陣脫逃雖不是好漢所為,但楊貴孤身一人,面對連二連三的敵人,逃跑也是人之常情,便急忙想聽他后來又是如何逃走的。
楊貴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這女將名為鐵鏡公主,本名耶律金娥,乃遼國蕭太后次女。此番兩國征戰,皇室和蕭氏外戚共同作戰,連蕭太后都御駕親征,可見其內部團結,絕非賀令圖所言,遼國內政混亂,有利可圖。”
凌楚瑜嘆道:“皇上就是太過于急切收復燕云,又因為賀令圖進言遼國主少國疑,這才使得大宋輕易舉兵北伐。其實前遼國皇帝耶律賢在位時,朝中過半政務都由蕭太后處理,已是輕車熟路。耶律隆緒繼位后,國政雖是蕭太后把持,可她唯才是舉,朝中上下齊心,此時北伐,絕難取勝。”
楊貴道:“不錯。這耶律金娥雖是皇室,但也隨軍出征。她自幼習武,還組建一支女子軍,追殺我的就是她們。鐵鏡公主見我孤身一人,便問道,‘你這宋將,還不給本公主受降’。我心知兇多吉少,寧死不屈,說道‘大宋男兒只有戰死,沒有投降’。鐵鏡公主又說:‘好,看在你有點骨氣,跟我打一場,若你勝了,我讓你走’。”
聽到這里,眾人覺得這個鐵鏡公主當真可愛,這兩國交鋒豈能與江湖比試般如此兒戲。
楊貴思索后便答應下來。兩人就地拉開架勢,比了起來。楊貴雖武藝超群,可畢竟疲累,剛交手十來招就頭暈眼花,難以繼續。而這鐵鏡公主武藝也不弱,斗了二十招后仍不落下風。
楊貴心想,若連一個女子都對付不了,自己妄為男子漢大丈夫。當即使出楊家槍,一槍直撲對手左肩。耶律金娥揮刀一擋,堪堪能擋,可手臂被震得發麻發酸,不禁嘆服。可她不知,楊貴已是手下留情,楊家槍法多變難防,若全力以赴,咽喉定會多出一個血窟窿。
耶律金娥正想反擊,冷不防被槍身掃中后背,掉落下馬。她從小嬌貴,又是蕭太后掌上明珠,手下人豈敢怠慢,紛紛上前,欲將楊貴碎尸萬段。楊貴已精疲力盡,難以再戰,閉眼等死,突然聽公主大喊:“住手!我耶律金娥說一不二,輸了就是輸了,誰敢傷了他,休怪我無情。”楊貴聽罷,松了一口氣,但血氣上涌,眼冒金星,昏厥了過去。
閻羅王聽罷,雙手合十道:“這女施主倒也率真可愛。”楊貴點頭道:“嗯,公主確實跟其他遼人不一樣。我昏迷后,她讓手下將我救了起來,帶回應州休養。”
凌楚瑜聽罷,略做沉思,忽冷聲問道:“那后來呢?”楊貴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我本想逃出應州,可那是耶律斜軫駐軍之地,我又是漢人,出入極難。后來公主問我姓名,便將楊字拆開,化成木易,這才沒有讓他們懷疑。鐵鏡公主見我武功高強,便拜我為師,隨我學習槍棒,一待就是兩個月。”
“兩個月以來,我日日掛念父親和兄弟們,可我被困公主的府邸,根本打探不出消息,只是默默祈禱,希望父親和幾位兄弟安好。有一天,遼國皇宮前來傳旨,要我入宮。我惶恐不安,以為身份敗露,要殺我除根。后來才知道,原來是蕭太后要給我賜婚,招我為駙馬,將鐵鏡公主下嫁與我。”
眾人大吃一驚,堂堂遼國要招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為駙馬,實在匪夷所思。但他們也看得出,定是鐵鏡公主與楊貴朝夕相處,暗生情愫,遼國女子向來又直爽,敢愛敢恨,這才央求蕭太后賜婚。
楊貴道:“起初蕭太后對我來歷產生懷疑,但拗不過女兒求情,只好同意,但對我也是嚴加監視,以防不測。”
眾人沉默不語,雖說天賜良緣,不能不敬,若是尋常百姓還則罷了,楊貴娶的可是遼國公主,實屬大逆不道。心里有怒,卻不敢吱聲,紛紛看向凌楚瑜。
“你可知道父親和兄弟們是怎么死的嗎?”凌楚瑜冷冰冰質問道。
楊貴重重點了點頭,哽咽道:“知道!”
凌楚瑜刷一下起身,雙手揪著楊貴的衣領,怒喝道:“你這個奴才,還有什么臉面姓楊。楊家上下這么多人,只活下來區區幾人,而你卻貪生怕死,成了他們駙馬,享盡榮華富貴,你不配姓楊,金刀令公楊繼業也沒有你這個兒子。”說罷將他重重一推,隨帶朝臉上給了一拳,將他摔倒在地。
楊貴內疚不已,哭道:“楚瑜,是我不對,我如今生不如死,不知多少日夜都夢到爹和兄弟的英魂來找我,問我什么要叛國投敵。只是…只是公主以性命擔保我不會有二心,蕭太后才放心,若不是怕連累公主,我就是寧死也要殺出遼國。”
眾人聽他這么一說,也覺得楊貴情有可原,遼國公主深明大義,對他們生出同情之心,無奈這真摯的愛情隔著仇恨,實在造化弄人。而凌楚瑜鐵著臉,朝他呸了一口。
楊貴毫不在乎,道:“楚瑜,我是沒用,你可以隨時殺了我。但是眼下最重要是要救出五弟。韓昌這次秘密潛入中原,一來是和蒼云教聯盟,二來就是要血洗五臺山。”
凌楚瑜剛才確實有殺了他的沖動,但又見楊貴身不由己,動了惻隱之心,冷聲道:“我怎么知道這不是你的陰謀?”
楊貴聽他如此說,心涼半截,自知無力辯解,道:“若我死了才能讓你相信我說的話,那我當即自盡。”說罷撲向一旁的太行山好漢,搶過他腰間的匕首,就要往心口上刺。凌楚瑜見狀,右手急忙探出,帶起一陣強風,竟隔空將匕首從楊貴手中拿了回來。
在場人無不詫異,他這一手凌空取物的本事已登峰造極,八散仙自然瞧出他武功底細,均沒想到他“吸功大法”已練至如此地步。
“他們怎么知道五郎在五臺山?”語氣雖冷,但凌楚瑜已然相信他的話。
楊貴道:“半月前,韓昌接到休哥密令,讓他帶領手下勇士,秘密潛入中原。此事被鐵鏡公主無意知曉,公主回來跟我說了,我生怕他們對大宋不利,就哀求鐵鏡公主在蕭太后面前替我說話,讓我立些寸功,也可讓她揚眉吐氣,這才隨韓昌大軍一并前來。我本想暗中報信邊關守軍,不日有一群遼國士兵潛入雁門關,讓他們提早做好準備。可我萬萬沒有,上官飛會突然出現在遼國,說可以帶韓昌從雁門關潛入中原。如今邊關守軍都是潘仁美的人,為了不打草驚蛇,我便悄悄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希望有正義的江湖豪杰,能截殺這群人。”
聞人清叫道:“原來向我傳遞消息的是你。”太行山正是因為收到消息,聞人清才帶領一干好漢下山。
楊貴點頭說道:“不錯。幸好你們及時趕到,不然蒼云教就危險了。”蒼云教眾聽罷,紛紛表示感謝。
楊貴接著道:“韓昌和仇東時陰謀敗露后,心知無法挽回,決定直奔五臺山。起初我不知五弟在那里,現在想來,定是耶律休哥要將楊家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楊家軍在遼國赫赫有名,楊家將一日不除,遼國便難以南侵。如今六郎楊景以能獨當一面,若再有五郎相助,定極為棘手。所以耶律休哥才會甘冒風險,要將楊春殺死在五臺山上。而楊春在五臺山出家的消息,多半也是仇東時泄露出去的。
凌楚瑜沉默半響,忽然道:“馮先生,楊家保家衛國,滿門忠烈,婦孺縞素。如今五郎危矣,我要帶領蒼黎軍前去搭救,可有異議?”
馮易煙肅然道:“拯救蒼生本就是蒼黎軍職責所在。如今遼國竟如此大膽,潛入我大宋國土,殺我忠臣良將,蒼黎軍自當義不容辭。”
凌楚瑜道:“吳犀聽命,速點齊人馬,隨我下山剿滅這支遼兵,教中事務交于八散仙全權處理。”
秦之槐忙道:“教主,請讓我同去,助教主一臂之力。”其余散仙也紛紛揚言同去。
凌楚瑜道:“道長,這本就是我職責所在,有蒼黎軍隨同即可。如今教中剛平定內亂,很多事情要處理,這勞煩你們多多費心了。”說罷深深一躬。眾人知道,高時和仇東時兩任教主留下的爛攤子還要收拾,蒼云教必須恢復到原有的樣子,即使以后沒有教主,教義自當傳承下去。
“楊貴,你出來久矣,為了避免被韓昌懷疑,你還是早早回去。”待交代完后,凌楚瑜淡淡說道。
楊貴道:“楚瑜,你放心,我一直記得自己是天波楊府的人。我在遼國,可作為內應,打探消息,若有異常舉動,我也可提前知會,也算為國盡忠,為父兄報仇。”
“滾!”凌楚瑜心如刀割,看著楊貴離去的背影,想著昔日八兄弟一起出征,如今就只剩四人,一人出了家,一人投了遼國,只有六郎繼承楊家,想起智聰和尚的預言,不禁低聲道:“七羊同去六乃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