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們武林中人的除賊大會,到底誰是賊,誰是忠?”喝著冰鎮酸梅湯的劉寒安面對這陣仗,鎮定非常,其余三大族長也是坦然自若,似乎跟他們沒有關系一般。
這四大家族族長此番親來,隨身侍從都是高手,單看贏似道的護衛乃是橫行大漠多年馬賊“大漠四鬼”,便知其實力恐怖。東方魄雖有數百精銳,但此間英雄數千,當真打起來勝負難料,實在沒有必要再樹強敵,道:“四位族長,此番是上官家勾結魔教構陷我于不忠不義,絕非存心與四位為敵。”
楊嶸用輕視的目光掃了一眼,道:“跟我們為敵,你們尚未夠資格。”他這話引得周圍不少群雄憤憤不慨,若不是突生變故,當真想上前與他們一較高下,看看這些門閥氏族還小瞧人。他接著道:“我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凌楚瑜一事,至于你們的內斗,我們絕不插手。”
上官司一聽,連忙道:“四位族長暫且寬心,待我們除了東方魄,再將凌楚瑜交由四位處置。”聽他之言,歐陽云小聲說道:“爹,看來這四大家族此番前來,是受了上官司所邀,根本不把咱們歐陽家和您放在眼里。”歐陽靖只是微頷首,沒有出聲。
早在歐陽雄私放凌楚瑜那一刻,這四大家族早就對歐陽家失去耐心。這四位地位顯赫族長的親兒子被人以吸功大法吸走內力,無疑是挑戰京兆家族的權威。而作為京兆家族的執行人歐陽家,竟私放人,視若無睹,這讓四大家族尤為憤怒。
東方魄也瞧出其中玄機,冷冷說道:“好哇,好你個上官司,我對你推心置腹,你卻陷害于我,還請來四大家族助陣,哼哼,真是中山狼,囊中蛇,陰狠毒辣。”
一向對他頗為尊重的上官司變得張狂,道:“東方魄,事實勝與雄辯,如今你的陰謀敗露,還想在這里妖言惑眾,難道真當天下英雄可欺乎?”
此時已有半數武人怒不可遏,若非東方魄挑唆與蒼云教之間的仇恨,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和親人就不會無辜枉死在蒼云山上,紛紛叫喝“殺死東方魄。”東方魄半生受人尊敬,又何曾體驗如此眾叛的絕地,忽然長嘯一聲,道:“都是迂腐無膽之輩。”
他這么一喝,以內力將聲音鋪開,在場人都聽得清楚,又驚又怒,紛紛反譏道:“你卑鄙無恥,殺弟罔倫,人人的得而誅之。”被群雄言語諷刺,東方魄不怒反笑,肅然道:“你們這些見識淺陋之輩,豈知我之大志。魔教已存千年,樹大根深,罪行累累,爾等竟聽之由之,全然不知危險。早在唐代宗時,皇家便發出文書,視蒼云乃魔教。此后多年,我正道與其多有交手,死傷無數,卻不能動其半分。你們可還記得百年多前,魔教以吸功大法為禍江湖,當時不少門派高手皆被此功法吸走內力,更有像藏劍山莊的門派,竟幾乎被滅絕,此等血腥慘案,難道你們都無動于衷?”
他如此一說,愣是讓臺下數千張口難以張開,東方魄續道:“中原各派,向來獨立,關門自閉,都是各掃門前雪,若此番下去,豈不是任由魔教荼毒。二十年前一戰,幾乎將魔教連根拔起,還江湖二十年太平,你們不思謝我,反而加以指責,若不是我,這江湖又豈會是如今的江湖。”
此時歐陽靖踏前一步,說道:“東方兄,你掃除魔教,天下英雄無不感激。但你制造慘案,殺弟嫁禍他人,挑起禍事,卻不能為人所忍。”東方魄冷哼道:“我弟東方敢,與那魔頭百里無極相交甚密,被其迷惑,竟要結拜為兄弟。我多加勸阻,他竟充耳不聞,直言‘與其相交,貴乎在心,不在其名’,哈哈,這不是天大笑話嗎,堂堂東方家二公子,竟和魔教魔頭稱兄道弟,難保他以后不助紂為虐,我殺他也是為天下除害。”
群雄見他談及殺弟一事,竟沒有一絲猶豫后悔,可見其心狠手辣,不由背后發涼。歐陽靖道:“那你既然覆滅魔教,為何還讓高時收服昔日教眾,難道不是想讓他們為其所用?”蒼云教雖被滅,但當時是因為百里無極被殺,蒼云教群龍無首,教眾四下逃散。可這散落在江湖上的教眾人數龐大,東方魄利用高時將他們重新歸合,將是一支不俗的勢力。
東方魄聽罷冷笑道:“都說歐陽家主文韜武略,如今一見,當真見識淺陋,居然這點都看不透?這魔教教眾化整為零,潛入江湖,本身就是極大威脅,若不是我讓高時以代教主身份,將他們聚攏,多加管束,以他們報仇之心急切,哪會有這天下太平。”
百里易怒喝道:“真是強詞奪理。我父游歷江湖,正是要和江湖各派化解恩怨。而你東方魄為了一己私利,陷害我父,導致雙方大戰,死傷無數。今日事情敗露,還想負隅頑抗。識相的快快將高時交出來,俯首認罪,如若不然,你們東方家從此便消失在江湖上。”
“俯首認罪?”東方魄獰笑一聲,道:“真是世道炎涼人心薄。堂堂魔教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放闕詞,真是可笑。你們魔教賊心難改,今日聯合上官家,欲覆滅我東方家,今后若是翻臉,入侵中原,到時候天下還有誰能阻你。”
秦之槐緩緩說道:“東方家主,此話有失偏頗。”他稱其為家主而非盟主,顯然是不承認如今地位,道:“我教教義乃救濟蒼生,絕非好斗爭名之輩。先有幾代教主行為不檢,禍害江湖,實屬我教之過錯。然二十年前那場大戰,雙方損失慘重,這其中的罪孽,也該洗清了。如今我教欲和天下英雄言和,而東方家主一再挑起戰端,我教是不得已反抗。東方家只要今天交出叛徒高時,我以人格保證,不傷你東方家一人,當即離開。”他說得極為陳懇,讓群雄聽之動容。
豈料東方魄卻道:“玄機道長之名,我東方魄早有耳聞,魔教眾多人中,唯百里無極和你,我東方魄打心眼里尊敬,道長此番話也定是發自肺腑。可如今局勢,這百里教主和上官司決計不會放過我,道長試想,若是你易地而處,會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嗎?”他放眼朝臺下看去,道:“再說了,讓我出賣自己人,你們當真第一天認識我東方魄嗎?”他怒視如虎,讓群雄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百里易見他不肯就范,道:“那東方家主這是一意孤行了嗎?你身負罪孽,雖死不惜,但你眼睜睜看著東方家無辜之人替你喪命不成?”他意欲挑撥,讓東方魄眾叛親離,出手時也少些阻礙。豈料莫山庭朗聲道:“你這個魔頭,少在這里妖言惑眾,你們聯手對付我大哥,其心可誅,我們身受盟主大恩,豈會貪生怕死,今天就算拼掉性命,也不會讓你們逞心如意。”其余東方家家將受其鼓舞,激昂無比。臺下群雄也各有思量,東方魄在盟主之位上,對加入其麾下的門派都是委以重任,恩威并施,絕不比歐陽家的差,故而短短二十年間,便能與歐陽家相抗衡。想到這里,群雄也不忍對其刀兵相向。
歐陽靖道:“東方兄,你迷戀權力,行為偏激,終自食惡果。我勸你束手投降,免得無辜之人受到牽連。”東方魄哈哈大笑,道:“要殺就殺,休要多言。”
“好,既然如此,本教前來討教!”百里易竟揚言挑戰東方魄,讓群雄吃驚不已。先不說東方魄武功之高,光是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又豈會是對手。百里易道:“二十年前,你勾結高時,殺我父母,將我教神功奪取,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他說得倒是義正言辭,但又如何能敵?
東方魄蔑視道:“你就是百里無極的兒子?”百里易道:“不錯。我當時逃得一命,就是為了今日向你復仇。”東方魄大量他幾眼,忽笑道:“就憑你?百里無極當年的風范,在你身上蕩然無存,你不配和我交手。”
他這話無人不信,如今在場人之中,能與他匹敵的唯有歐陽靖,東海派掌門駱天浩、上官和公孫兩大世家家主、西城城主苗之山和秦之槐之流,尚有一絲距離。
百里易一聽此話,眼神忽變陰鷙,他自知不敵東方魄這個絕頂高手,但橫在他心頭的一根刺無意間被東方魄觸碰,讓他極為憤怒。
上官司此番要將東方家覆滅,非一舉消滅東方家有生力量不可,道:“面對如此惡賊,不用跟他講江湖規矩,一起上。”
歐陽靖急忙勸道:“上官家主,雖然東方魄行為有失,但他好歹是一方霸主,非大奸大惡之人,若我們不顧江湖規矩,豈不是引天下英雄恥笑。”上官司冷眼道:“歐陽家主太婦人之仁了。此等惡賊,豈能輕饒。”歐陽靖大步走出,道:“東方兄,歐陽靖前來討教。若不幸敗于你手,我歐陽家絕不追究。”
“好,歐陽家主深明大義。”臺下群雄紛紛喝彩,替他助威。一旁的京兆四家族族長卻對這支持多年的歐陽靖冷眼相待,贏載說道:“這歐陽靖太過迂腐仁義,難怪這武林盟主的位置會被東方家搶走。這些年我們對他家的資助,算是白費了。”李荀道:“這歐陽家日益漸衰,大不如前了,也到時候找人代替了。”劉寒安笑道:“若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費力來此了。”
這四大家族前來,也是別有他圖。贏似道用幽怨的眼神盯著臺上,道:“爹,我才不管他們這爭什么,那凌楚瑜什么時候才能交到孩兒手中,我要狠狠折磨死他。”他生來嬌貴,家族父母又多番溺愛,在京兆府自是橫行無忌,與其他三家公子被稱為“惡少”。他們欺男霸女,全靠家族勢力替他們遮羞,就更加肆無忌憚。那一日他們正在欺負一個姑娘,正欲行不軌之事,一少年闖入其中,四人連人都沒瞧就被打暈帶走。他們向來惹事生非,唯恐有人抱負,身邊常有高手相伴,豈料那日他們欲行獸性,將手下驅趕,這才被抓。醒來后發現被關在牢中,受盡牢獄之苦。后來在一深夜,又被人帶走,被一個形似發狂的人吸走內力,當醒來時,四人被掛在京兆城門,上身裸露,每人后背各有一字,連起來便是“衣冠禽獸”。四人羞憤不已,好在是清晨,街上冷清,歐陽家的人發現及時,將他們救下,才避免丑事傳開。
可贏似道等人身上的字,不知是用何種墨水書寫,洗之不去,他們生平豈受如此大辱,誓要報仇雪恨,這才讓父親們出面,對歐陽靖施壓,這才有了五千賞銀的五湖四海追殺令。
楊嶸笑道:“賢侄莫要心急,讓他們去折騰,我們坐山觀虎斗就成。”
臺上眾人紛紛退開,只見歐陽靖和東方魄二人佇立。兩人均是絕頂高手,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相互撞擊,旁人瞧了只會道:“若此刻不小心插入二人之間,定會被他們氣勢絞殺。”自當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
歐陽靖方才稍落下風,深知自己內力不及對手深厚,東方魄自得“玄清游炁”以來,內功修為已高出眾人一頭,恐怕只在四大宗師之下。他思索片刻,浮云劍挽出,輕若云煙,使出一招“云淡風輕”,欲以劍法取勝。
東方魄見其勢威,大聲喝道:“歐陽家劍法乃決云,我東方家掌法乃破山,不知是山高云低還是云厚山淡。”說罷便揮掌而去。
數招一過,旁觀群雄是神色聳動,只見歐陽靖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吐開闔之際,既飄逸淡泊如云,又凝重密集如雨,似天氣般變化莫測。而東方魄掌法卻呆滯厚重,招式之間拖泥帶水,當真不成章法,但在駱天浩之流眼中,卻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
東方家的掌法名為“五岳破山掌”,乃取自中原五岳之山貌,融入掌法之間。東岳泰山之雄,西岳華山之險,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群山起伏,深不知處。而當下東方魄使的便是泰山一路掌法。此套掌法厚重嚴謹,雖招式凝重,但每一掌都內含千鈞力道,別看東方魄腳步緩重,可任憑歐陽靖如何高飛低進,左進右出,均無法動搖,群雄直嘆他“穩如泰山。”
可再斗二十回合,東方魄的掌法卻越打越快,而且每一招均擊中劍脊,在場人有不少掌法大家,都不由感嘆其出招之準,力道之威。霎時間,歐陽靖長劍一聲輕嗤,曲折飄忽,正是那“飛云掣電”,穿過對手雙掌之間,直撲胸口。
“好!”群雄脫口而出,此招變換之精妙,讓人拍案叫絕,當都以為東方魄難逃此招,即便是要不了性命,也定會受傷流血。豈料東方魄低喝一聲,掌法陡變,竟在一瞬間連使十八掌,雖招招取中,卻越打越險,反撲而上,待第十五掌后,歐陽靖的浮云劍被彈開,反被東方魄將剩余三掌往面門拍來。
“好一個泰山十八盤!”歐陽靖面無懼色,長劍陡然朝他胸口刺去,迫使東方魄側身相避。群雄瞧東方魄掌法之厲害,不由咽了咽口水。他自從習得“玄清游炁”,內功深厚,而這路掌法極為靠內力,但他剛才與歐陽靖斗得諸多回合,竟也不喘,鎮定自如。
“方才我還曾言歐陽兄劍法退步,看來是我愚見了。”方才對手一劍,迫使他使出泰山一路掌法中最厲害的“沖云十八盤”,而且歐陽靖還能全身而退,不禁收起小覷之心,道:“那再接我這掌。”說罷橫掌劈來,氣勢滔滔,如萬馬奔騰,竟是“五岳破山掌”中嵩山一路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