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未敢睡覺,生怕老僧身體瘦弱,承受不住他那一掌而斃命,這可是天大殺孽。但又想起離去時老僧念經時中氣十足,心想:“這哪里是快死的樣子。”自我安慰下,急忙閉眼。
一夜渾渾噩噩,直到中午,外面依舊平靜如常,凌楚瑜才松了口氣。他是真怕那個老僧死在自己手里,也睡不著,總覺得昨夜在藏經閣怪事連連。那老僧似乎不會武功,可他昨夜能居然將自己指力化解,分明是內功深厚才有的護體罡氣。但自己出掌做試探,實打實打中了他,老僧肋骨斷裂,口吐鮮血,但凡會點內功的都不會如此,這卻讓凌楚瑜百思不得其解。
凌楚瑜最在意的還是老僧口中說的心魔。上一次他隨楊繼業前來清涼寺,朗朗莊嚴的佛經讓他心神俱寧,而這一次,一聽到佛經就如同著了魔,心煩頭疼,極為難受。起初他以為是大病初愈,頭腦中淤血尚未干凈,這才會頭痛欲裂,可如今聽那老僧侃侃而談,心里竟有些疑惑。
“趙德,你說我最近有什么改變?”凌楚瑜奔去趙德房中,將他拉了起來。
練了一夜刀的趙德困得不行,將被子一拉,煩道:“你變得越來越討厭了,別煩我睡覺。”說罷響起重重的酣鼻聲。
凌楚瑜無奈,也覺得自己可笑,問出這種問題,就離開趙德住處后,忽然想到什么,便往大雄寶殿而去。
此時大雄寶殿只有兩名僧值,凌楚瑜朝一僧招手道:“懷德!”那小僧正打坐,忽聞聲音,起身走了過來。
“凌施主,有何吩咐?”懷德曾是照顧過凌楚瑜一段時間,那是凌楚瑜瘋瘋癲癲,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他雖有點畏懼這個讓寺廟閉門的魔頭,但出家人一向慈悲,也不怪罪,反正有人無人,都要誦經念佛。
凌楚瑜笑道:“在下之前多有得罪,小師傅可別記在心里。”
懷德頗為意外,釋然道:“凌施主見外了。”凌楚瑜小聲道:“有件事想請教一下師傅,今日我去藏經閣,見到一老僧在手抄佛經,特有慈悲之相,但不知那大師法號。”
“你是說無法師伯啊。”懷德略做思忖,恍然道:“不對呀,無法師伯都是夜間才抄錄佛經,凌施主是不是看錯了。”
“他是你師伯,那在清涼寺地位豈不是很高?”如今清涼寺是“智”、“無”、“懷”、“空”四輩分,“智”字輩就智聰一人,故而輩分最高,接下來就無德、無靜,現在有多出一個無法。凌楚瑜有些忍俊不禁,這些都是什么法號。
懷德道:“無法師伯整日待在藏經閣,深居簡出,外界人幾乎不知他名。就連本寺僧人,知道的也是寥寥可數。我也是有一次夜間雖方丈前去藏經閣,才見過一面。”
凌楚瑜調侃道:“這么低調,跟他法號可是截然相反。”
懷德正色道:“師伯名號,乃無法無相之意。僧人修法說法,乃表象,能做到表面無法,心中無法,這才大成。”
這無法有法聽得他大感煩躁,道:“那他武功如何?”懷德搖頭道:“據說師伯入藏經閣嚴修佛法已三十余年,小僧從未見過他老人家出過手。”
凌楚瑜沉思,心想:“三十年只抄寫佛經,精修佛法,想來武功平平。”這也就解釋了能抗他一掌而不死。對于無法這個老僧,也問不出什么,凌楚瑜便向懷德告辭。
這“羅漢陣”才看了一半,還沒找到破解之法,若再去只怕又會遇到無法那個老僧,凌楚瑜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偷出來,強記于心,再好好研究破解之法不就成了?”他打定主意,即便是跟智聰和尚勢不兩立,也要斗上一斗。
如今神圣的藏經閣,就好比凌楚瑜自家后花園,來去自由。當他再次來到三樓時,那老僧似乎早就知道似的,端坐等候。
“無法大師!”凌楚瑜正色道:“都說我佛慈悲,既然無緣,貴寺為何強留于人?”
無法微露歉色,說道:“唉,我佛慈悲,不忍少俠今后被仇恨折磨,這才多番叨擾。少俠身兼道家精妙內功,越不及時救治,后果越發嚴重,老衲不能坐視不理。”
凌楚瑜怒道:“大師如此說辭,豈會讓人信服。我有沒有恙,自己還不清楚?若再言語,休怪我無禮了。”
無法道:“若少俠不信,可與老衲誦一段經文,是否有心魔,自見分曉。”
老僧老邁固執,直言不諱,讓人聽了極不舒服,凌楚瑜忍無可忍,道:“話不投機,請恕在下無禮了。”話音剛落,他一個箭步搶出,繞過老僧,只奔書架而去。
“阿彌陀佛!”無法和尚輕誦佛號,緩緩而傳,但凌楚瑜聽來,自身動作仿佛隨著他聲音般便得遲緩。突然身前人影橫出,那老僧已擋在他跟前。
“走開!”凌楚瑜見他巋然不動,心下大怒,由掌變爪,抓住他胸口,豈料剛碰到老僧胸口,如同力入泥海,竟使不起半分力道。
“少俠,若老衲沒有看錯,你所使用的是蒼云教的‘玄清游炁’吧。百里無極是你什么人,他如今還可好?”
這“玄清游炁”乃蒼云教鎮教武功,非教主不傳,無法和尚故而有此一問。
凌楚瑜并不認識百里無極,心想:“百里無極已經死去快三十年,難道他不知。”但又轉念一想,無法已經在藏經閣抄錄佛經三十年,對江湖上的事自然不知,道:“他已經死了。當年正道圍攻蒼云教,他被殺死于蒼云山上。”
聽聞噩耗,無法和尚神色悲切,合十道:“阿彌陀佛!百里教主如此英雄,當真可惜。那少俠為何身懷蒼云教武功?”
凌楚瑜將事情前后說了,無法和尚道:“世間因果關系,冥冥中早有注定。少俠,你既然身懷絕世武功,當恪守成規,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
凌楚瑜已無心再聽,冷聲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大師,這不是一樁血海深仇,而且數萬無辜將士的生命,要我放下,除非江湖倒灌,山崩地陷。若再不讓開,休怪我不留情了。”
無法和尚見他如此堅定,搖了搖頭,道:“少俠,這樣只會加深你的罪孽。不如這樣,我受你三掌,若老衲有幸在少俠手中僥幸獲勝,少俠必須應允老衲,在寺中精研佛法。若老衲不敵或者死在少俠手上,一切罪責皆由老衲承擔,這藏經閣內的武學秘籍,少俠可隨意取走。”
凌楚瑜冷笑道:“大師,都說出家人和善,可大師你卻奸滑得很,如此用計,篤定我不敢殺你?”
無法和尚搖搖頭,道:“非也,老衲據實而說,并非耍滑。只是為了化解施主心中戾氣,絕非有意為難。”
“看來大師胸有成竹,定能勝我!”
“善哉。少俠,出手吧。”
凌楚瑜被困在寺中,血海深仇不得報,心里早就怒火沖天,只是平日他多番壓制,才不至于鬧出大動靜。如今又被無法和尚如此相激,狂性大發,喝道:“好,一言為定。可有言在先,若你抵擋不住,莫要死撐,我還不想與清涼寺為敵。”
這無法和尚乃得道高僧,在清涼寺地位崇高,光憑他埋頭抄錄佛經三十年,此功德絕非常人能比。凌楚瑜再怎么發狂,也有所顧忌。
老僧微微一笑,登時慈祥莊嚴,仿佛藏經閣內供奉的大佛,緩緩說道:“阿彌陀佛,請少俠發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