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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胸有義氣劍飛芒(下)

  “凌兄弟,不見多日,為何如此失意?這可不像你的為人。”程萬金將其扶起,見他肩頭流血,雙臂下垂,怒道:“誰將兄弟你傷得如此之重?”

  百里易見此人阻撓,氣惱道:“你是何人?竟敢壞我大事。”他本以為無人敢出手相救,即便是有,也是在場的其他門派中人,如金雁門青天漣、白馬堡白良之輩,倘若他們敢來,便順勢連他們門派一并收拾了,這就是他和上官司密謀的計策,以為以后上官司坐穩武林盟主之位。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萬金是也。”他也不隱瞞身份,將那口金刀杵在地上,虎目而視。他自從受凌楚瑜相邀,加入凌家鏢局后,就在蘇州總號效力,僅數月便拿著月奉將金刀贖回,初嘗這安穩的日子。

  “我呸!”臺下不知是誰認出他來,怒道:“程萬金乃一方匪寇,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今日卻敢來此撒野,上官盟主,在下請命,前去殺了此賊。”

  程萬金哈哈大笑,道:“好,來一個算一個,來兩個算一雙,我程萬金的金刀,很久沒嘗過鮮血了,如今正饑渴難耐。”

  凌楚瑜道:“程大哥,此間危險,大哥又何必以身犯險,我區區一條賤命,死又何妨。”程萬金喝道:“大丈夫死當轟轟烈烈,豈能蒙受屈辱,含冤九泉。”凌楚瑜胸口登時如遭重錘,心想若就這樣死去,當真窩囊,可眼下分明是上官司和百里易布下的局,就是要將前來相救自己的人一網打盡,減少日后反對勢力,道:“大哥,這是敵人詭計,你中計了。”

  程萬金卻不以為然,哈哈大笑道:“即使是龍潭虎穴,又當如何。凌兄弟,咱們聯手殺出重圍,教這幫自詡英雄豪杰的人好好看看。”他語氣狂妄,卻堅若磐石。

  百里易道:“程萬金,我記得你已歸了凌家鏢局,哼哼,這凌家鏢局果真是居心不良,連匪寇惡人也敢招攬,他日難保不是另一個敵人。”他此意乃挑撥群雄對凌家的偏見。程萬金哈哈大笑道:“你之前不也是魔教頭子,也好意思說我?況且我早就向凌家請辭了,如今老子是閑云野鶴,如今瞧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卻多番陷害我凌兄弟,我豈會坐視不理。”

  他此言明明白白,說自己已脫離凌家鏢局,如今所做之事,也和鏢局無關。百里易被他冷嘲熱諷一番,怒道:“那既然如此,若我此刻殺了你,也不算和凌家鏢局作對。”程萬金將金刀抗在肩上,道:“你若有本事,就盡管來,老子要是皺眉,就是烏龜王八。”

  上官司道:“大膽程萬金,我念你改邪歸正,本不為難。豈料你是非不分,來此搗亂,我豈能容你。你區區一人,敢言能勝天下英雄?”程萬金大笑道:“天下英雄?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我看是狗熊罷了。”他扶穩凌楚瑜,將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道:“現在我就要走,看你們誰敢攔我?”

  此時啼聲聲動四方,驚動林中鳥,群雄一瞧,只見從樹林從沖出幾路人馬,個個來者不善,面帶煞氣,待出了樹林,徑直朝著群雄這邊而去。

  場面登時一亂,上官司臉色難看,他早早就派遣探子在四周,以防不測,而眼下接連莫名出現敵人,他竟渾然不知。他不知高時來此前,將他所安插的眼線盡數折斷,這才使得如今這支人馬能毫無聲息地出現。

  他如今為武林盟主,自當主持大局,喝道:“敢問前方是何路英雄,不知尊姓大名,上官司在此恭候。”

  “哈哈,兄弟們,這武林盟主親自相問,我等何其榮幸。”在西南一角,一名頗為英姿的男子一馬當先,他身著短袖上衣,胸口袒露,腰間別著一柄長劍,背負大刀,大有豪杰之氣,他身后人馬有四五十之眾,個個精神抖擻,但看其穿著,不似名門正派,紛紛道:“我們賤命能得武林盟主一問,大可光宗耀祖。”說罷齊聲大笑。

  上官司聽出他們言語間的不敬和輕視之意,心里發怒,卻不能表露于面,只陰沉著臉。

  為首男子馬鞭一揚,喝道:“兄弟們,先到木臺上為勝。”此話一出,其余幾路人馬都是轟然一應,雖只有不足百人,但一時間塵土飛揚,如風卷殘云般席卷而來。

  臺上的程萬金哈哈大笑,朗聲道:“各位兄弟,你們都來晚了。程某人已接到凌兄弟,正要離去,到山下痛飲三百杯。”

  “什么?老程你使詐,咱們約定今晨攻打東方家,救出凌兄弟。可你事先得到消息,便往這芒碭山去了,害我們撲了個空。”他似乎惱怒,但又心有歡喜,道:“你用計,兄弟們自然不服,待此間事了,兄弟們定一人敬你一杯酒才行。”程萬金哈哈大笑,道:“我程萬金雖武功不濟,但論酒量,能勝你們數倍,又豈會怕。”

  他們正說之際,已離木臺一箭之地,以那名男子為首的十余人從馬背縱身躍起,落地后竄入臺上,行動迅捷,而其余人翻身下馬,結成隊伍擠入群雄中去。

  “張成林!”

  “薛文!”

  “吳曉東…”

  群雄瞧臺上那前來的十八人中,均目瞪口呆,紛紛叫出其名字來。

  “他們不是雄霸一方的賊寇嗎?”

  “據說他們都歸降凌家鏢局了。”

  “這凌家鏢局是鐵了心跟天下英雄作對?”

  這些人都曾是一方賊首,那些名門正派的人素來瞧不起,也自然不認得。

  凌楚瑜抬眼瞧著眾人,淚眼朦朧,道:“各位大哥,你們怎么…”說到這里,已是情不能已,哽咽起來。

  “我等與凌兄弟結拜,不求同生同死,可若見死不救,豈非大丈夫。”十八人紛紛取下腰間佩劍,振臂一揮,道:“不求同生共死,但求患難與共。”

  這十八人乃凌楚瑜初入江湖,一路上結交之豪杰。他們起初都以為凌楚瑜只是一個平平之輩,率部攔搶,豈料皆被他所敗。凌楚瑜見其忠義,便陳說厲害,讓他們改邪歸正,入伙凌家鏢局,而他們手上長劍,正是凌楚瑜贈與以表心意之劍。

  這伙人為報答凌楚瑜知遇之恩,在鏢局期間多加自我約束,規規矩矩跑鏢,心也漸漸安穩起來,過著熱飯熱炕的生活。

  豈料凌楚瑜成武林公敵,他們隱隱不安,卻又絲毫尋不到他的蹤跡,也只能干著急。這一次“除賊大會”,本來東方家保守嚴密,就連凌柏川也不知,他們能馳來相救,正因為凌紗兒和宋至遠。

  這要從凌楚瑜和蒼巖寨逃往燕山說起。凌柏川洞悉此事后,猜測若凌楚瑜要返回,必從水路而歸,故而兵分兩路,一路在河間府附近以押鏢為名,探查消息,一路則在登、密兩州水路接應,兩路人馬三天傳信一次,互通消息,而凌柏川則在應天調度。

  那時凌紗兒和宋至遠被東方家所擒,久不見消息的楊翔龍心隱隱不安,故而飛信傳回應天府凌柏川手中。

  一向嗅覺靈敏的凌柏川已猜測凌紗兒他們定是遭遇不測,當即下令所有北方鏢局暫停營業,派出人馬搜尋。而程萬金剛好押鏢至應天,得到消息后急忙帶領一干兄弟四處尋找,在莫山庭歸來隊伍中,發現凌紗兒蹤跡。

  凌紗兒和宋至遠被東方魄關押在廂房,程萬金想偷偷潛入,無奈東方家守備森嚴,每次都無功而返。營救不成他便告知凌柏川,后者聽聞此事后勃然大怒,欲向東方家討要人,可東方家明面上推遲,背地里暗暗將二人轉移,凌柏川撲了空。

  要人未果,凌柏川猜測東方家有意關押凌紗兒是因為她悉知凌楚瑜消息,又或許是接凌紗兒引凌楚瑜出現。程萬金覺得此事頗為蹊蹺,而且隱隱覺得“除賊大會”并非簡單,便派人將消息傳遞給張成林等人,要他們前來相助,即使沒有凌楚瑜消息,也當拼死救出其妹。

  程萬金將消息放出去后,又潛伏在城中打探消息。就在前幾日,他無意中打探到一處東方家的秘密基地,無奈守備森嚴,無從下手,便一直暗中觀察,直到今日,那秘密基地忽然將大批人撤走,趕往芒碭山。程萬金覺得機會來了,便帶人殺了進去,里面只有兩個守衛,而里面關押之人,正是凌紗兒和宋至遠。

  從凌紗兒口中得知,凌楚瑜已被東方家抓了有數月,而程萬金便知今日芒碭山的“除賊大會”,殺的就是凌楚瑜。

  他急忙讓史大彪傳信給張成林等人趕往芒碭山,而自己率先前往,趕到時正巧看到凌楚瑜九死一生,便出手留下。而張成林等人獲知消息后,急忙趕上山來。

  上官司平日里根本沒將這群宵小之輩放在眼里,如今他們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無疑是不將他這個新立的武林盟主放在眼里,他說道:“好一群生死與共的惡賊,你們好不容易洗白,如今為了區區一個奸賊,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自甘墮落嗎?”

  張成林冷笑道:“你們是非不分,到底誰是奸賊。今日我張成林在此,你們休想動我凌兄弟一條性命。”上官司道:“真是狂妄,難道就憑你們幾十號人?如今天下英雄在此,你們也不掂掂分量。”

  “張大哥,你們的危難相救的情分,凌楚瑜沒齒難忘。但正如他所說,我們勢單力孤,別因為我一人害了大家。大伙剛過上好日子,絕不能在此丟了性命,若真如此,凌楚瑜萬死難辭其咎。”

  “住口!”張成林忽然厲聲道:“難道你忘了我們結拜之時了嗎?如今你有難,我豈會見死不救。凌兄弟可記得我們手中配劍否?”他將長劍橫了過來,凌楚瑜道:“這是我的配劍!”張成林道:“不錯!當初凌兄弟以配劍相贈,此等豪氣,我登無人不服。”自古劍乃劍客之命,若他以劍贈之,那情分可重過世間任何東西。

  張成林拔出長劍,劍身上刻著“凌楚瑜”三字,道:“此劍乃凌兄弟與我結義之見證,凌兄弟不嫌我等出身,誠心相交,我又豈會棄你不顧。眼下我不管是天下英雄還是千軍萬馬,我定當以此三尺青鋒,殺出一條血路來。”

  “程大哥,快將我放下!”凌楚瑜胸口熱血如沸,道:“我凌楚瑜自當與諸位兄弟共同進退。可惜無酒,不然先痛飲一杯,再殺個痛快。”

  “有酒!”史大彪從臺下人群中高呼一聲,“與凌兄弟相見,豈能無酒!”他在傳信之余,偷偷打了幾袋烈酒,故而是最后才趕到。

  “哈哈,好兄弟,快快拿上了!”程萬金接過重重的皮帶,拔下皮袋塞子,遞給凌楚瑜道:“凌兄弟,干!”凌楚瑜接過,忍著手臂巨疼,將皮袋高舉過頂,微微傾側,一股白漿激瀉而下。他仰頭咕嚕幾口,竟無一滴灑出,眼瞧那至少裝有五斤烈酒的皮袋已空一半,他才將皮袋交予程萬金。

  “凌兄弟果真好酒量!”程萬金說罷也仰頭狂吞幾口,再將皮袋交予張成林。此時臺上其余十七人也各拿一小酒袋,與張成林共飲。待酒喝完,張成林與眾人將皮袋拋到半空,好不豪氣。

  群雄見他們臉以微紅,但雙目卻精光迸濺,一時間竟被他們豪氣所染,心生敬意。程萬金哈哈大笑,道:“各位兄弟,老程我接著酒問你們一件事,你們平生做過最轟轟烈烈的事是什么?”張成林知道他此話意思,而故意詢問道:“那程兄弟認為呢?”程萬金將金刀杵在臺上,砰一聲巨響,木板碎裂,道:“我這輩子做過最轟轟烈烈的事,就是和這天下英雄為敵!”說罷用腳將插在臺面上的金刀踢出,金刀劃出一道弧線,刀口朝著上官司,他便雙手推刺而去,“我來開路,你們保護好凌兄弟。”

  他金刀煌煌,揮舞起來威風凜凜,可上官司何許人也,冷笑一聲,道:“不自量力!”左鉤下滑,擋住他金刀攻勢。程萬金號稱“金刀耀千里,地滾不留行”,刀法專使下三路,取人雙足。而上官司這一探,便輕而易舉地將他刀勢阻止,右鉤隨手一劃,好在程萬金地滾身法熟練,急忙躲開,這才躲過致命一鉤,只在肩頭留下鮮血。

  張成林心知他并非上官司對手,也急忙搶攻而上,欲與程萬金聯手破敵。可上官司武功實在高強,他雙足踏穩,側飛斜鉤,正步直鉤,每一招都出神入化,程、張二人雖合力,卻奈何不了半分。

  凌楚瑜焦急道:“給我一把劍,我要上前相助。”一旁的薛文道:“凌兄弟不可,他們正纏住上官司,你當隨我們殺出重圍。”凌楚瑜道:“兩位大哥豈會是上官司對手,給我劍!”他欲奪薛文長劍,無奈一動肩膀巨疼,哪還有力氣提劍,暗罵自己道:“凌楚瑜呀,凌楚瑜,枉你還說要與大哥共同進退,現居然劍都提不起,躲在一旁,哪里來的什么義氣,分明是膽小如鼠之輩。”

  百里易大步走來,薛文等人紛紛警戒,但在他眼里,都是些無用之輩,正揮掌而來,卻見蘇婉如提劍而來,怒叱道:“卑鄙小人,還想害我兒性命?”她劍法精妙,不在駱歆心之下,只是多年未臨敵,有些生疏,但對付百里易卻是綽綽有余。此刻臺上混亂,公孫如是本不想多事,但總得做些什么,便出手纏住凌柏川,讓其不能動彈。

  程、張二人相繼掛彩,一旁的凌楚瑜如熱鍋螞蟻,焦急萬分。此時忽然有人從后面叫道:“少鏢頭,少鏢頭。”凌楚瑜回頭一瞧,卻是岳陽,他大喜過望,急忙上前道:“岳神醫,快快救我。”

  岳陽乃一代名醫,凌楚瑜道:“岳神醫,快給我治傷,我要去救我兩位兄弟。”岳陽一聽,直搖頭道:“真是胡來,少鏢頭如今你這雙肩流血,需止血靜養,若在牽動傷口,只怕不僅雙手保不住,就連小命也難保。”

  凌楚瑜此刻哪里還管得這么多,道:“那你先幫我止血,給我一些止痛之藥即可。”岳陽正給他上止血藥,聽他這般說,叫道:“我行醫是救人,豈能害人,此事不可,不可!”凌楚瑜道:“岳神醫,今日凌楚瑜蒙難,幸得諸位搭救,感激涕零。但眼下危機重重,若我不能提劍,我這些兄弟都會白白犧牲。岳神醫治病救人,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岳陽一時語塞,又找不出話反駁,凌楚瑜道:“神醫,就當我凌楚瑜求你了,快給我一些止疼之藥,只要能提劍,我這輩子感激大恩。”岳陽瞧他義氣過人,在此為難之際,不顧自身安危,一心想要搭救朋友,心里為之感動,道:“若你連命都沒了,拿什么謝我。”

  凌楚瑜一聽,喜道:“神醫愿幫我?”岳陽包扎完后,不再流血,嘆氣道:“我這里有一物,可以止疼,只是······”

  “別只是了,神醫快快給我用藥。”凌楚瑜萬分焦急,一再催促。岳陽思慮再三,才鼓起勇氣道:“有言在先,此藥雖能立減疼痛,但藥效過后對身體有著極大負擔,生死不知,少鏢頭可想好?”

  “多謝岳兄賜藥!”凌楚瑜不假思索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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