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沉默良久,直到松子安收回手。
“好了。”
松子安將小瓶還給她,目光落在吳招娣手腕的刀傷上,猶豫道:
“敢問吳姑娘,你手腕上這些傷痕為何不做處理?”
吳招娣接過珍珠膏,亮了亮手腕,勾唇諷刺道:
“你問這些?呵,有些人想要看我遍體鱗傷,我偏要將傷治好。有些人不想看見我手上的刀疤,我當然要留它們到老咯。”
松子安沉默片刻,忽然道:
“這些刀傷,是你自己割出來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吳招娣動作一頓,撇開視線,捏向自己的肚兜肩帶,緩慢一扯,戲謔道:
“接下來就是你沒見過的了,你確定還要站這里看著?”
松子安一愣,白俊的臉上迅速漲紅,他連道幾聲抱歉,像個被狼嚇到的兔子,腳步凌亂地站到遠處為她值崗。
“呵,傻子。”
吳招娣懶洋洋收回視線,取出瓶中珍珠膏,開始涂上自己身前不便見人的傷痕。
每涂過一處,她便重新回憶起這一處傷痕是如何落下的,又讓她經歷了怎樣的折磨。幾處舊傷下來,吳招娣半閉的眼底已經滿是仇恨,深刻入骨。
不等她平靜情緒,遙遠處守著她涂藥的松子安忽然面色一變,風一樣闖到吳招娣面前,將她攔腰抱起,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衫就躍入水中。
猝然落水,吳招娣目光森然,反手就要掐向他的脖子,卻不想擁著她的松子安根本對她毫不設防,任憑她抓向自己的脖頸,只是一味地帶她下潛,飛速遠離岸邊。
下一刻,岸上的喧囂隔著湖水落入兩人耳畔。
大地在顫動,一只體型巨大的妖獸在奔騰。它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是臨死前的嚎嘯,也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最終,它倒在了湖邊,猩紅的鮮血流入湖水,染紅一片。
一道散發著恐怖威壓的身影踱步而來,生撕開這只妖獸的胸膛,取心而食,盤腿打坐。
湖水中,松子安美人在懷,不盡香軟,卻生不起一絲旖旎的心思,只有滿心的后怕和警惕。
兩人再晚上片刻,必然會被追殺這妖獸而來的幕后兇手抓個現行!
吳招娣架在他脖頸處的右手逐漸放松,撫摸了一下他的喉結以示安撫,從他臂彎中游魚一樣鉆出,取回她的衣裳,重新在水中穿戴整齊。
松子安直到此時才敢睜眼,他凝重地望向遠處頭頂逐漸染紅的湖水,眉頭緊皺。
這金丹境的兇手追殺一只妖獸來到水域,竟意外攔在了水域去生域的方向。他們兩人如果想要去生域躲藏,卻只能選擇繞好大一圈路,從風域繞行。
如此一來,卻不知又要耽誤好幾日,能不能再和天武門的各位師兄弟相遇了。
松子安別無他法,潛在水中向她攤開右手,眼神示意吳招娣跟他一起離開。
吳招娣緩緩將手放入他的掌心,抬起鳳眼看向他,勾起嘴角。
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這處危險的水域湖底。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知不覺,云生福地中已經過去了十二天。
這里的靈氣迅速衰退,在幕后兇手肆無忌憚的吸收下,從充沛逐漸稀薄。
一個又一個區域的地脈迅速枯竭,原本世外桃源一樣的云生福地,此時山窮水惡,萬物枯萎。
今天,已經是云生福地開啟的倒數第二天,但只要今夜最后一秒一過,云生福地的出口就會重新出現,持續一日,供他們離去!
生域,原本富饒的林地此刻已經枯黃瀕死,大片落葉蕭瑟而落,惶惶蓋住一地荒涼。
一處不起眼的歪脖子樹下,枯黃的落葉堆忽然開始“抽搐”,一只略顯蒼老的瘦掌從落葉堆里破空而出,左右搖擺,待到抓住一根盤雜鼓起的樹根后猛一用力,將自己從落葉隊里一把拔出!
“呸呸呸,不就是打坐了兩天,竟然差點被枯葉悶死!”
一個頭發斑白,衣衫簍縷,沒有胡子的中年男子抖落一身落葉,仰頭看著這一片蕭瑟的小樹林,無奈地長長嘆息。
“到底是在靈氣滋養下從小嬌慣大的樹,云生福地的靈氣一枯萎,你們也這么快堅持不住了。”
在和幕后兇手兜兜轉轉躲貓貓的這十幾天里,夏流風一行人一開始在生域躲藏,第十天時輾轉去了木域和火域,在已經荒涼的兩地又待了兩天,于昨夜悄然無息回到了生域一開始躲藏的地方。
這樣一條精心規劃的路線,果然讓天武門的七人平安活到了今日,但他們的幸運也只到今日為止了,只要他們想離開云生福地,那么他們早晚會和幕后兇手碰面!
十日的時間,夏流風多在這棵歪脖樹下的樹洞里待著,眼見著這棵柏樹從奄奄一息到徹底咽氣,這一地的殘葉就是它最后掙扎過的痕跡。
“但是萬幸,我也已經不是十日前的我了。”
夏流風長舒一口氣,不自在地摸了摸剃光的下巴,和逐漸長黑的鬢角。
地元之心內存儲著整個云生福地的靈氣來源,即便只是放在他的身邊,也讓練氣境的夏流風受益匪淺。
有畫仙和靈瓏一齊施法,地元之心逸散出去的靈氣,完全沒有一點浪費,都被夏流風吸收了個干凈。
僅僅是十日的時間,他就從剛剛領悟雷之氣的修真界小菜雞,突飛猛進成了練氣一引,面臨筑基大關的——半步筑基修士!
這速度,不必當年的夢瑤差上幾日。
這稱謂,當然是夏流風自己瞎龜兒琢磨出來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夏流風老樹逢春,枯木新芽,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又年輕了十幾歲。他的白發已經有小半開始轉黑,原本干褶的皮膚逐漸緊繃平緩,已經不是再用染發膏,就能糊弄過去的事了。
當然,現在的情況也無需他解釋什么了,如何在金丹境的幕后兇手掌下成功出逃才是重點。
隨著夏流風的破土而出,他附近幾處落葉堆底,陸陸續續又算出好些人。
除開被派去“監視”吳招娣的松子安外,天武門其余七人,以及三只小烏龜,通通在場。
“出發吧。”
焦懷恩撫落身上的落葉,率先開口。“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終于要到了嗎…
夏流風長嘆一聲,從小八手中接過一種掩蓋氣味的植物根系粉末,灑落一身后順便給小烏龜們也整了一些。
他緊跟在隊伍的末尾,向云生福地的出口處悄然出發。
為了在永夜的云生福地內不至于太顯眼,夏流風還特地把自己左邊袖子上還算完好的一塊布料,撕下來當了裹頭巾,遮住他半白的頭發。
得了,這下形象徹底連乞丐都不如了。
夏流風苦中作樂的一笑,攏了攏右手袖中藏著的乾坤山河卷,和懷里揣著的白蓮玉雕,深吸一口氣,隨著隊伍踏入了漫漫黑暗里。
七種靈氣相繼枯萎,地元之心的靈氣逸散又被阻隔,云生福地此刻存在已經有了亂相,宛如一片鬼域。
長久的跋涉后,天武門一行人來到了距離福地出口足有二里遠的一處山丘后,停下前進。
這里,是幾人商議后,得出的絕對無法被金丹境存在感知到的范圍外。
他們要在這里暗中觀察敵情,等待時機,最后一舉成功闖關!
“我先去看看。”
看到幾人原地隱蔽好,黑冥面色冷漠地隱入黑暗,一刻鐘后,又悄無聲息地回來。
“那人就在入口處守著。”
黑冥尋了一處干燥處坐下,又道:“腳邊躺著聽風門三個弟子的尸首。”
聞言,正在隱蔽休息的幾人,動作都稍有一頓。
聽風門和天武門相距甚遠,門派關系也只是點頭之交,但此刻聽到對方死訊,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夏流風沉默片刻,勉強笑道:
“辛苦黑師弟,這個情報很有價值,說明這兇手果然對此地每個門派的弟子都有十分強烈的殺心,我們一旦出現,必然會被他追殺。”
慕湘柔嘆息一聲,喃喃道:
“只是不知,他究竟會死守著門口…還是會見到有人便追殺至死,離開出口處了。”
如果是前者,那接下來兩日的等待,或許只會越等越兇險!
焦懷恩掃了她一眼,淡淡道:
“他絕對不會死守著入口的,夏師兄手上有他迫切需要的東西,如果他不愿做交易,我們和他魚死網破的代價,他也受不起。”
即將大難臨頭,慕湘柔和他也沒了互懟的心情。在黑暗里彼此深色復雜地對視片刻,各自撇開視線。
夏流風冷哼一聲,手捧地元之心,在它的透明的外殼上比劃道:
“到時候如果他不愿走,我就當場將這玩意兒一口吞了,誰也別想好過,呵!”殺氣騰騰地說完,他頓了幾秒,追問道:
“把它吞了,我應該不會爆體而亡吧?”
“這…”
天武門幾人面面相覷,說實話他們也很好奇,如果不是東西只有一份,他們還真想自己試試。
頂多將多余的靈氣運功排出,浪費些時間和靈寶罷了。
最后,還是黑冥在陰影中冷漠開口:“凝神境以下,會。”
“那沒事了。”
夏流風拋動地元之心的手腕頓了頓,默默在心里嘀咕道。
如果那幕后真兇腦子抽抽,非要和他們魚死網破,他就將這地元之心給三只小烏龜吃了。怎么說這三只靈泉龜也是八階靈獸,皮糙肉厚耐造的很,橫豎不會被地元之心給沖死。
喂烏龜都不給他,氣死那個憨批。
江一鳴仰天長嘆,忍不住又開始碎碎念道:
“也不知松師兄此刻在哪,一別十日不見,被迫和那霸刀門的古怪女人相處,他一定坐臥不安,十分難受吧。”
夏流風掏出水囊,痛快喝了一大口,意味深長道:
“是福是禍,那可就難說咯。”
隨著時間流逝,云生福地出口開辟之時越來越近。
然而,天武門藏身處周圍百里,除幕后兇手后,卻無一人可見。霸刀門、水云門、御門的弟子們行蹤不明渺無音訊,此時此地安靜到詭異!
就在夏流風以為,事態就要如此平靜的到洞天出口開啟之時,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聲沙啞響起,震徹天際。
“是你!”
遙遠處,杵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神秘兇手狀若癲狂,忽然咆哮著沖向遠方某處,身畔閃過數道黃光。
轟轟轟轟!
接連的爆炸聲,牽動著大地震動,泥沙飛濺,將某個低矮山澗瞬間抹為一片泥澤。
地下泉眼被打裂爆涌,數道水束噴天飄雨,一片水幕中,兩道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竄出泥澤,分離逃竄!
其中一人發出一聲怒斥,拔劍斬出一道彎月流火,與極速向兩人奔襲而來的幕后兇手與空中精準對轟,爆起一陣煙塵。
“賊子小人,休要猖狂!”
此人正是一別多日的松子安,而和他分離逃命的另一人影,這是身懷著一半地元之心的吳招娣!
松子安的全力一擊,僅僅在神秘兇手的身上炸起一陣火星!那待著斗笠、一身灰衣的神秘兇手,反手一握就將這一擊徒手捏碎,肉身之堅硬,簡直非人!
零星的火光亮起,將神秘兇手的身形照亮了一瞬。
火光下,神秘兇手的左臂上皮膚干裂、堆積成塊,大小不等的黑色疙瘩外滲著星點膿血,染臟他一身衣裳,散發著令人頭暈目眩的惡臭。
如果不是蛤蟆類的妖獸根本無法在金丹境時修出人身,僅憑著此人這樣的外貌,說他是只癩蛤蟆投胎轉世,根本無人會懷疑!
“賊子小人?哈哈哈!”
神秘兇手怪笑一聲,斗笠后傳來一陣讓人惡心的粗喘,混合著口水低落聲:
“你們兩人可是這聽風門三弟子的同伙?好手段啊好手段!趁著我將六片區域地脈靈氣吸凈時候,偷偷潛入風域取走了本屬于我的地元之心?!可笑你們還敢在此大言不慚,且回頭看看你們那三位同伙,你們的下場,我保證將比他們更慘一千倍、一萬倍!”
話落,遠在云生福地出口處的聽風門三弟子,遺體胸膛處三片黃光炸亮,在松子安眼睜睜的注視下轟然炸飛,碎成一片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