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兩個世界碰撞

　　王德發最想要的結果就是，兩親家之間沒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只想讓自己的兒媳婦能安穩的把孩子生下來，不要節外生枝。正因為這樣想，所以，對他來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全都不是什么事情，而唐永生就恰恰被錢拿捏住了。

　　還有幾天，王成龍就要從學校放寒假回來了，來弟高三，還在補課，玉婷已經放寒假了，初中的學業，對她來說，有難度，可九年的時間，也馬上就快熬出頭了。

　　王貴生自打水仙懷孕之后，整個人的變化很大，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好像腦袋里，也有那么一點點的責任感在升起。對于貴生的變化，王德發總是在馬秀娥跟前說貴生越來越像個男人了，放羊，知道保護自己的羊，在家，也知道保護自己的老婆孩子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冬天，王德發家顯得熱鬧多了。全家的焦點，都關注在水仙越來越大的肚子上。

　　都快到臘月中旬的時候，王成龍還沒從省城回來，因為是假期，王德發打電話也找不見她。王成龍提前給王德發說過，假期的時候她想要找一份家教的活，多少還能有點收入。

　　王成龍告訴這件事的時候，王德發是不同意的，還罵了王成龍一頓，說又沒少她吃少她喝，放假不早點回，假期在學校多危險。王成龍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我們的同學都是這么安排的。”

　　王成龍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過得非常的艱辛，這種艱辛，不是來自學習上的艱辛，而是，從一個偏僻的小鎮，步入大城市、看到外面的世界，在適應融入的時候所帶來的艱辛。

　　班里有十幾個家在省城的同學，對王成龍的這樣從山里走出來的學生而言，短時間內，要想縮短和他們之間的社交距離，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只有在學習上，每個人都是憑自己的實力說話，這點實力，讓王成龍在班里，感受到的差距稍微小了點。

　　王成龍很少主動像家里要錢，每次都是王德發主動給她把錢寄過去。一個月的生活費能用多久，如果能創造吉尼斯紀錄的話，那王成龍一定是紀錄創造者。不是她不需要吃喝，每個周末在校外帶的幾個學生，恰恰能夠讓她手頭寬松點。寒假帶學生的注意，還是她們宿舍一個鄰縣的同學提議的。

　　學校的宿舍，假期也是會開著的，方便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無法回家的同學繼續住著，所以假期的住宿問題是解決了。學校周邊的人家，家里有學生的也都愿意找大學生家教來輔導自己家的孩子。

　　萬事俱備，就差王成龍這樣的大學生行動起來就可以了。

　　王成龍當了二十天的家教，一天三十塊錢，她掙了六百塊錢，這六百塊錢，相當于她兩個半月的生活費。

　　臘八節的那天，王成龍回家了。

　　王德發去縣上接王成龍的時候，見到的第一眼就是繞著王成龍觀察了一圈，看看自己的孩子囫圇著沒，隨后就把她的包提上，往車站走去。兩個人話不多，王成龍知道她爸想的是什么，王德發也知道自己為什么生王成龍的氣，兩個人從縣城到鎮里的路上，交流的非常少。

　　在省城近四個多月的打磨，王成龍坐在公交車上，一眼望去從打扮到氣質，已經有了些許的變化，旁人都說不出這種變化。

　　這點變化，王德發很自豪，辛辛苦苦地把姑娘送到大學，圖的是啥，不就是能出人頭地，把書念好了，也對得起家里掛著悼念她爺爺的那幅“光耀門楣”的挽聯啊。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王德發不去想了，王成龍也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她就是個從著黃土大山里走出去的一個普通姑娘而已，再怎么經歷學校和外面世界的洗禮，她的根，還是在這片生她、養她的黃土地上。

　　馬秀娥在家里已經把臘八粥熬好了，知道王成龍今天要回來，她收拾的飯菜可是真不少。

　　王成龍回來后，四個月的分離，讓她的妹妹弟弟有點生疏。每個人心里的想法都不一樣。

　　王來弟看著這個已經進入了大學象牙塔的姐姐，心里除了羨慕，就是對自己的迷茫，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做自己的選擇，或許心里還有些許的嫉妒吧，以她的努力，想要趕上這個從省城念書回來的姐姐，還是有點難度的。

　　胡玉婷不敢接近的原因很簡單，眼前這個沒有血緣的姐姐，她是害怕的，她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胡玉婷總是害怕王成龍那種能看破她心里痛處而痛擊，聽在在耳朵里話無法拒絕，可埋在心里的苦又說不出來，這才是最讓她難過的事情。

　　王貴生和水仙兩口子，明顯在這件事上，表現的要比來弟和玉婷要自然得多。王貴生看著姐姐，顯得有些拘謹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卑，婚后的生活讓他明白很多事情，現實殘酷的都不像個現實了，眼前的姐姐，遲早會和他的差距越來越大，有時候這種心理上產生的距離，遠比實實在在的距離更讓人無法接受。

　　這些細微的變化，也就是在一進門的瞬間，四個月的分離，一頓飯的時間，又全都回到了以前的氛圍。

　　飯后王成龍把自己給每個人買的禮物拿了出來。

　　王成龍給他爸的禮物是一個非常精致的煙鍋，看起來就像是個藝術品，盡管她特別討厭王德發煙不離手的習慣；給馬秀娥買了一件毛衣，顏色不艷，樣子看著好看，關鍵是，馬秀娥穿在身上，不大不小，剛剛合身；給來弟和玉婷的是兩支特別漂亮的鋼筆，她自己都舍不得用那么好的筆。

　　王德發一言不發，心里暖暖的，多半輩子過去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父親，在孩子面前所得到的滿足感。

　　給貴生和水仙的禮物，是王成龍自己在宿舍親手織的一頂毛線帽子，等到來年自己的侄子出生，她肯定是回不來。

　　“貴生，這是我給侄子親手的織的帽子，你看可愛不？”

　　貴生連連點頭，水仙接過帽子，豎著大拇指直夸王成龍好手藝。

　　隨后，王成龍從包里拿出來了一大包尿不濕，說：“貴生，這是尿不濕，當爹了，你學著用，鎮上沒有的話，你就給姐說，我給你寄，穿上這個，就不怕娃娃尿炕了。”

　　貴生聽著王成龍的話，連連點頭，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就起來了。

　　看著成龍在給大家分帶回來的禮物，王德發心里高興，嘴上罵著成龍不懂事，亂花錢。

　　“爸，這錢可是我自己帶家教掙的呢，給弟弟妹妹們，弟媳買點東西應該的呢。”

　　“那也不能亂花嘛，家里都有呢。”王德發把弄這姑娘送給他的煙鍋，嘴里埋怨著。

　　過了臘八就是年，家里除了準備著過年，啥事也沒有。王德發每隔兩天就去趟果窖，看看里面的情況。

　　除了馬秀娥和王德發，家里最忙的就是貴生了，干活慢，可是他眼里有活，只要是能幫的忙，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自從王成龍去縣城讀高中開始，家里的活幾乎就和她絕緣了。貴生的羊買回來到現在也快兩年了，王成龍特別好奇，每天看著他在固定的時間去放羊，就特別想嘗試一下。

　　“貴生，明天讓姐去幫你放羊吧！”王成龍問貴生。

　　“放羊，放羊有，有啥好的嘛，你，你別，去。”

　　“哎呀，就這么定了，我就是想去放放羊，明天我去。”

　　“我也去！”遠處的王來弟也湊熱鬧，想要去放羊。

　　“好啊，好啊，我們兩明天去放羊。”王成龍說。

　　“那，那你，們看好，羊，別把人，家，家的冬麥，吃了！”面的兩個姐姐的要求，貴生也不再堅持。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你的羊啊，姐兩給你丟不了。”王來弟調侃貴生。

　　成龍和來弟第二天把自己穿的嚴嚴實實的，趕著貴生的六只羊就出門了。

　　冬天的羊，除了要吃飼料之外，還得趕出去讓好好的溜溜，吃啥啊？吃一些干枯的草葉、樹葉。一個冬天要是圈到圈里不出去，開春了，羊的病就特別多。

　　羊被趕到一片空地上，撒歡著找吃的去了。

　　王成龍和王來弟坐在埂子上，兩個人眼睛不離開六只羊的身上，嘴上聊著天。

　　“姐，你考試的時候，緊張不啊？”王來弟先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緊張啊，咋不緊張，除了緊張，還有一點點的害怕，咋了？過完年七月才考試呢，現在就已經緊張了啊？”王成龍看著她妹，問。

　　“有點緊張，其實，也有點迷茫。”

　　“都堅持到這個點了，有什么迷茫的啊？”

　　“你回來也看到了，咱爸和馬姨你看一年也比一年老，奶奶，已經臥床不起快一年了，貴生也都快當爹了，明年我要是再選個學校，哪怕就是沒你的好，走了的話，家里可兩個能頂事的人都沒有了。有好幾次，我都在想，咱家已經有你這個高材生大學生了，夠了，我要是明年一走，家里咋辦？”王成龍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冷靜。

　　王成龍聽了之后，半天說不出來話，她沒法判斷坐在自己旁邊的妹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想法，或許是因為她太懂事，或許是因為她覺得作為老二，自己就該是這樣的選擇，突然間，在她的腦子里閃出一股愧疚感。

　　想想自己從上學到現在，因為腦子好，學習成績好，家里有什么好事，都是緊著她來先考慮的，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十二年的時間啊，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在學校渡過的。她也想過為家里著想，李月萍走的時候，不想念書的也是她，可最終還是回到了校園。

　　王成龍非常理解妹妹的想法，因為這想法，和她四年前的想法一模一樣。

　　“來弟，你知道，當踏上去大學的路上，當我徜徉在大學的校園里，當我穿梭在省城里的高樓大廈之間的時候，是什么想法嗎？”王成龍用眼神搜尋著來弟的目光，希望能看著她問出這個問題，來弟低著頭，不看她。

　　“你想的是什么啊？”王來弟的聲音。

　　“以前，我覺得我們生活的這片黃土地，再怎么走，也還是這個樣子。當車子在蜿蜒的路上行走，我才看清楚了這片土地真正的面貌。貧瘠、荒涼，一山連著一山，我是何其幸運能走出去看一看。”

　　王成龍說完，停頓了一會，似乎在想什么。

　　“以前，我覺得咱爸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在傾盡全力讓我們家的日子，能過得下去。可當省城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黃土地的外面，有更精彩的世界。這四個月的時間，我過得也很痛苦，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模式，和那些城里的同學比起來，相形見絀。”

　　“她們刷牙有專門的刷牙缸，為了省錢，我就買一瓶罐頭，罐頭吃了，用玻璃瓶當水杯，當牙缸。你說，這在咱家，正常不？太正常了吧，直到后來偶然間，我才知道大家都在嘲笑我。”

　　“嘲笑？他們有啥好嘲笑的啊，往前推三輩，誰家不是老農民啊！”王來弟聽了，氣憤地說。

　　“話是這么說，說實話，我不在意，但是這件事，讓我覺得，我們應該融入到外面的世界里，把這黃土地帶來的隔閡，消除。”

　　“有時候和同學們周末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我總問自己一個問題，什么時候，我能真正的成為這個令人向往的城市主人。什么時候，這些高樓大廈，不再把我當一個讀四年書的過客。”

　　王來弟漸漸地聽著入神了，她聽進去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和你炫耀，我去了省城，我是想告訴你，你還有半年就高考了，你想呆在家里照顧家人，我可以理解，我也和你有過一樣的想法。但是，你顧得了所有人的感受，是不是也該為自己高中三年的辛苦給個答案啊？你不要有什么壓力，他們在一天天的老去，我們也在一天天的成長啊，不是嗎？有能力，別說咱爸了，就是咱媽現在還活著，我都能照顧的來。”

　　“當我們走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才會有對比，有對比就會有思考，有思考，我們當然就會權衡利弊了。”

　　“你說的外面的世界，我無法想象，我也沒去感受過，我只知道，明年要是咱兩都走了，家里貴生撐不起來。”

　　“我們是要離開，可離開，不就是為了更好的回來嗎？”王成龍說。

　　“你是大學生，你說的都對。”王來弟聽著身邊姐姐的話，覺得一個學期的時間，她的變化是真大啊。

　　“所以，來弟，現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心無雜念，好好備考，不要去想任何事情，為了自己能更好的回來，照顧這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王來弟不說話，王成龍眼里外面的世界，她也充滿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