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又明。
天子車架上的念書聲就沒停過。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隨行在車架左右的養由乘,都已經快能將這部春秋隱公的部分給背下來了。
“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冬十有二月,祭伯來。公子益師卒。…”
這算得上是行營衛隊的福利了。
聽著那叮咚泉水一樣的好聽的聲音,同時,在多次的聽到其中的文字語句后,驟然間的會有那么一點感悟出現在心頭。
而在車架之上,
董嬌嬌心底已經滿是疑惑,她完全不明白天子讓她一遍又一遍的念這一卷書到底是為什么。
但她不敢多問。
天子沒有她以前見到的那樣好說話了,沒有那樣的溫軟了,而是變得有些天威莫測起來。
她只能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念讀這卷春秋。
而癱坐在床榻上的劉邪,則是頭疼了起來。
這兩天,他確實是將隸書的寫法都搞明白了,也差不多對應著莊子、老子、論語等著作,將隸書的文字全部認識了一遍。
可等到他提起刻刀和空白竹簡的剎那,他卻是有些蒙了。
應該宣傳什么?
又應該建設什么樣的精神和思想呢?
宣言?
馬克思主義?
資本論?
這些好像…都太遙遠太遙遠了!
對于東漢末年來說,這些理論都太超前了!
不說這個時代的人能不能接受得了這些理論,就說萬一這個時代的人真的接受了馬克思主義,那么…請問,接下來怎么辦?
皇帝還有必要存在嗎?
紅色主義,在這種生產力之下,能興起嗎?
劉邪搖了搖頭,陷入了真正的沉思之中。
沉思了不知道多久。
急速狂奔的車隊,陡然放緩了速度。
“陛下,安縣就在五里外了!”
禁軍總管養由乘的聲音響徹起來。
劉邪嗯了一聲,而后掀開車簾,靜靜的看著視線盡頭的那一座土城。
確實是土城。
雖說是秦磚漢瓦,但大概就好像計算機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產物,卻直到二十一世紀才走入尋常百姓家一樣。
秦磚漢瓦并沒能在秦漢兩朝真正的普及到全天下。
也因此,那安縣城墻,完全是泥土鑄造,也就在墻角,才加了幾方青石。
整個城墻的高度,也就三丈左右。
這是漢制的丈,漢制的丈,一丈等于2.3米左右,三丈也就是七米不到的高度。
這個高度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確實不矮了。
但對于見慣了摩天大廈的劉邪來說,這真的太矮了。
仔細的打量著安縣縣城的同時,劉邪也開口問道:“曹操大軍距離朕,有多遠?”
養由乘迅速回答道:“約莫二十五里!以騎兵急行軍,半個時辰路程!”
半個時辰?
劉邪心底咯噔一下,當即開口道:“繼續急行軍!”
“喏!”
養由乘驅馬沖出去:“繼續急行軍!”
剛剛緩慢下來,想要在安縣面前保持一絲帝王威儀的車隊,再次急速行駛起來。
約莫一刻鐘不到。
天子車攆便到了安縣城墻之下。
在車架穿越城門洞,進入安縣的時候,
養由乘忍不住朝著車攆問道:“陛下是打算固守安縣縣城?”
劉邪沒有回答。
養由乘不由得著急起來,說話的速度也快了許多:“陛下!安縣城城墻不過三丈,城郭方三里,兵甲不過百余縣兵,糧倉不過五百石糧食…”
車簾拉開。
劉邪淡淡的看向養由乘:“總管勿擾!朕,自由打算!”
“陛下!”
“陛下!可是…可是有奸人蒙蔽陛下?”
“陛下,此地萬萬不可固守,固守此地,半日必破!”
劉邪微微點頭:“朕知道!”
養由乘頓住:“那陛下…”
劉邪神經質的一笑:“朕說過朕要固守安縣了嗎?”
“可…”
“養由總管,你且看著便是!”
養由乘心底陡然一涼,心中充滿了委屈,更是充滿了對天子的擔憂。
在這番對話之中,車隊全部進入了安縣縣城內。
“停!”
劉邪淡淡的開口,車架自然而然的停頓了下來。
等到車架停頓下來之后,劉邪一把抓住了董嬌嬌的手腕。
董嬌嬌陡然下意識的想要縮回手臂,但卻又迅速反應過來,只能任由天子抓著她的手腕。
“帶上這卷書!”
“喏!”
右手被劉邪抓著,董嬌嬌左手抓起了這卷春秋,然后跟隨著劉邪掀開車簾跳下車攆。
養由乘迅速上前:“陛下!”
“陛下不如現在拋棄大隊人馬,只帶三十禁軍,一人三馬,火速南下荊州?”
劉邪搖了搖頭。
他不再神經質的表演了,而是神色凝重至極的看向北方。
此刻,雖然還看不到曹操的騎兵,但他知道,很快就能看到了。
劉邪抓著董嬌嬌的手,朝著城墻后邊的石梯走過去,同時淡淡的開口道:“養由乘,帶著所有人,帶著這車,去安縣糧倉那邊,找到董承!”
“聽命于董承便可!”
“那陛下你呢?”
劉邪再度神經質的一笑:“朕,要穩坐這城墻之上,退曹操!”
什么?
不只是養由乘大驚失色,連董嬌嬌都有些顫抖站不穩了。
這是瘋了嗎?
養由乘當即跪了下去:“陛下乃萬金之軀,豈可如此冒險?!”
劉邪哈哈哈的大笑起來:“哈哈哈!萬金之軀?哈哈哈!萬金之軀?!”
“董卓殺少帝,朕才成了這皇帝!”
“董卓淫亂后宮,朕能如何?”
“呂布殺董卓,王允胡作非為,朕能如何?”
“李傕郭汜亂長安,朕能如何?”
“你告訴朕…什么都不用做,就是萬金之軀了嗎?!”
“滾!”
“陛下!”
養由乘跪著,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眼中居然有著淚水額翻滾起來。
主辱臣死,如是而已!
天子受辱,這天下,不知幾多人在徹夜哭!
劉邪低下頭,死死的等著養由乘:“朕讓你滾!還是說,你也如李傕郭汜董卓王允那般…認為朕說話,沒用嗎?”
養由乘抬頭:“喏!”
應諾之后,養由乘帶著士兵迅速朝著糧倉而去。
但在中途,
養由乘卻是點了四個兄弟留下,讓其他人去與董承匯合。
他看著眼前的四人:“若天子危難,我當萬死往救之,爾等呢?”
四名禁軍面面相覷,而后也是咬牙:“亦當萬死往救之!”
養由乘點頭,當即便帶著四人從東邊城墻爬了上去,遠遠的看著北邊城墻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