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納死了。
那足以抗住四階職業者一擊的盔甲,竟被亞澤爾一拳轟碎,而且還是最厚的胸口部位,盔甲的碎片扎入他的心臟,即便是主教親至也救不回來了。
舞會一時陷入短暫的騷亂。
但很快,便恢復平靜。
一個子爵之子的死亡還不足以擾亂整場舞會。
當他的尸體被抬下去后,眾人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只是談論間,話題便難免離不開這場比斗的兩位主角,更導致,接下來的比賽都失去了關注。
李維隨克勞迪婭來到了二樓。
雷修已經離開。
他選擇暫避斯維特子爵的怒火是明智的,除了海瑟威家族那種特殊傳承,一般而言,每位貴族的子嗣都不止有一位,喪子之痛也不會有那么沉重。
等他恢復冷靜。
這條人命,就變成了可以議價的貨物。
那時。
再來跟他當面對質也不遲。
“他肯定是使用了作弊的手段!”
斯維特子爵正在二樓一間房間內激憤不已。
李維跟隨克勞迪婭進入房間后,便自動向角落走去,此時,落雪城里,大大小小的貴族都聚集在這里,畢竟,死去一位貴族子嗣也不是什么小事。
“能打破盔甲的力量確實不是他能擁有的。”
位于人群正中的一位中年男子說道。
他穿著紫色華貴服飾,有著黃金一般璀璨的短發和胡須,渾身籠罩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體內生機強大到,在李維眼中簡直如同太陽一般刺眼。
泰德.斯塔克。
斯塔克家族的現任家主。
亦是,有著北境雄獅之稱的斯塔克親王。
他本是一位強大的八階強者,可在兩百年前隨著圖托西斯一世征戰時,不幸遭受重傷,境界跌落回了六階,不然,此時也輪不到阿瑞斯伯爵撒野。
但他畢竟是一位接觸過至高力量的強者。
雖是六階,可有傳聞稱,即便是七階的阿維克在他手下也討不到任何好處。
當然,只是傳聞。
誰也不知道現在這頭北境雄獅究竟有多強大。
“雖說這樣,可我們都看得清楚,塔洛克家族的小子的確沒有借助任何東西,若是有那種特殊的能量波動,總不會連我們的眼睛都能瞞過去。”
這時,一人站出來道。
卻是多瑪家族的家主。
十三家族在落雪城中向來都是緊緊報團,以聯盟的方式存在,即便,彼此之間可能存在著個人矛盾,可一旦出了事,其他家族絕不會坐視不管。
也正是這樣,這群沒有絲毫貴族背景的商人才能在民風淳樸的北境中站穩跟腳。
克勞迪婭沒說話。
關于李維所說她心中還是沒譜。
若是能借助商會聯盟的力量將這件事壓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你是說僅憑一個二階的黃毛小子能造成如此強大的破壞力?!就算是我都辦不到!既然如此,干脆安排我跟他比試一場,驗證一下就知道了!”
斯維特子爵紅著眼道。
“子爵大人,我覺得你過于激動了,往年在比斗中出現戰死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時又有人道。
依然是商會聯盟中一位舉足輕重的角色。
而周圍貴族具都閉口不言,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斯維特子爵說話。
一位世襲子爵的地位固然要高于平民商人。
但在落雪城。
利益才是決定一切的重要因素。
一位常年不能離開封地的子爵,和一位與自身利益切實相關的商人。
相信是個聰明人都會做出具備傾向性的選擇。
泰德自那之后一直沒說話,他靜靜的觀察著場中每個人的反應,直到此刻,他已經有了決斷,他揮了揮手,打斷了還要繼續申冤的斯維特。
“斯維特子爵,你先回去吧。”
他淡淡道。
“我會派人去檢查你兒子的尸體,并安排安葬事宜,關于亞澤爾有沒有作弊,這件事關乎北境傳統,肯定也要嚴查,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答復。”
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是,領主大人!”
斯維特見此也知道再鬧下去已經沒有意義。
回應一聲,便憤憤摔門而去。
“都散去吧,此事明日再處理,克洛斯王子還在樓下,不要耽誤了他的興致。”
泰德隨后道。
人群散去。
李維的身影混在人流中并不起眼。
他自始至終也未感覺到這位雄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過,這個十分好的訊息,證明,自己目前所做的一切都還沒有正式進入到斯塔克家族的視野。
“看來這位子爵的人緣并不怎么好。”
李維輕松道。
“暫時是沒事了,但接下來怎么辦?領主大人已經發話,這件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要不,干脆安排亞澤爾去邊境躲一陣子算了。”
克勞迪婭擔憂道。
“那樣估計他會死的更慘。”
李維輕笑一聲。
妖族正要大舉入侵邊境,現在要亞澤爾過去參軍,怕不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你放心好了,魔法公會那邊有我安排,保證他能躲過這一劫,倒是那斯維特子爵,后續保不齊會施展什么報復手段,不如一勞永逸,將他…”
李維做出咔嚓的手勢。
“你瘋了…”
克勞迪婭嚇了一跳,連忙捂住他的手。
謀殺貴族。
這種事的性質可跟現在是截然不同的。
“我只是開個玩笑。”
李維安撫道。
“討厭,你可別再嚇我了。”
克勞迪婭嬌嗔道,旋即,她立馬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古怪,連忙收斂神色,道:“走,我去給你引薦幾位貴族,都是對我們有幫助的重要人物。”
喧囂的大廳中忽然響起一陣悠揚琴聲。
正在與人交談的李維不禁向樓下看去。
在魔法的修補下,一樓大廳的舞臺轉眼間便已經煥然一新,一臺由純金打造的豪華羽管琴鍵被搬到了舞臺中央,由一位衣著鮮麗的音樂家演奏著。
“噔,噔噔…”
曼妙的琴聲仿佛在空氣中凝聚成躍動的精靈。
頓時為整場舞會平添了一股歡快氣氛。
“看來今年會有一場特別節目。”
克勞迪婭輕聲道。
“聽說西奧多拉公主從小就喜歡音樂,更是拜了幾位著名音樂家做老師,她著作的琴曲還在貝爾德音樂報上發表過,今晚注定少不了她的表演。”
身旁一位穿著華貴的貴婦笑道。
“我倒是聽說她來者不善。”
有人說道。
“怎么?”
“最近城里有一首流行的曲子,不知道你們聽沒聽過,據說那正是由蕾貝卡大師的一首曲子改編的,但我可是聽說,改編者沒經過他本人同意。”
“誰敢這么大膽?這可是音樂家的禁忌!”
“可不是!”
“那可遭了,西奧多拉公主的其中一位老師就是蕾貝卡大師,改編者要倒霉了。”
李維聽著耳邊幾位貴婦的八卦,平靜不語。
他倒是知道這個禁忌。
但當時只為接近瓦莎,并未顧忌許多,而且他并沒有改變曲子本身的名字,按理說,這首曲子即便掛上蕾貝卡大師的頭銜也沒什么不合適的。
然而。
似乎那位木訥的琴師有著他自己的想法。
李維回想起,他當時便堅持這首曲子已經跟原始曲譜完全不同的態度。
不禁有些頭疼。
有的人一旦固執起來真是絲毫不講道理。
隨他去吧。
李維心道。
反正這麻煩是他自找的。
李維并不想在殺克洛斯之前表現的太過搶眼。
機會已經有了。
不出意外,今年的狩獵必有亞澤爾一席之地。
李維只需扮作他的隨行人員,伺機而動,等待進入狩獵區域便干掉克洛斯。現在出風頭,讓大家都認識了他這張臉,可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暗自打定主意。
很快。
一首曲畢。
活躍起氣氛的音樂家微微躬身后便轉而退去。
將舞臺交給了今晚的兩位主角。
侍者再次搬上一架羽管琴鍵,這琴鍵比起對面的豪華樂器簡直寒酸的不像樣。
就像剛從垃圾堆里淘換出來的一樣。
木訥的琴師隨后走上臺。
而今,他的名字已經伴隨救贖之名傳遍了落雪城的大街小巷。
但他的性格并未因此發生改變,依舊靦腆,甚至,可以說是自閉。眼下,突然面對場中如此多的貴族,無數火熱的目光,他顯得極為局促不安。
直到坐在那琴鍵前,他才恢復了一些鎮定。
他剛彈奏一個音節。
“啪!”
突然,一顆飽滿的葡萄精準砸在了琴鍵上。
汁水四濺。
“你就是那擅自改編我老師曲子的狂妄之徒?”
高傲的銀發公主果然發難。
雷蒙腦海中還是有公主這個概念的,連忙站起身來,手足無措,臉憋的通紅。
半晌,他才道:“不是我…”
“該做不敢認?果然是個沒有品格的鼠輩!”
西奧多拉不屑道。
“我…我只是得到了那位音樂家的許可,可以彈奏這首曲子,改編它的不是我。”
雷蒙解釋道。
任誰聽到他這番話都會以為他是在逃避責任。
唯獨李維清楚。
這家伙就是單純的不善言談而已。
他的意思,僅是他還不夠資格改編這首曲子。
“哼,那位音樂家現在在哪?”
西奧多拉問道。
“我不知道,也不能說。”
雷蒙搖頭。
顯然。
他已經意識到他的行為會給李維帶來麻煩。
但他依舊這樣做了。
而他卻是打算自己來抗下這件事的后果。
他并非傻。
只是固執。
他不想自己改編的這一首足以載入史冊的曲子以別人的名字流傳下去,他想證明它的來歷。
就是這么簡單。
“不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西奧多拉冷聲道。
雷蒙下意識后退了半步,目光卻是變得坦然。
“哼。”
西奧多拉轉身走向那臺豪華的琴鍵。
她也不是真要割了雷蒙的舌頭,那除了彰顯她的殘暴以外并沒有任何好處,她只是想當眾撕破這打著她老師旗號招搖撞騙的虛偽之徒的偽裝而已。
“你今天要是能贏了我,我就代替老師準許你彈奏這首曲子的改編之作。但要是輸了,你便從此退出音樂界,依照公約,不許再接觸任何樂器。”
她淡淡道。
“…好。”
雷蒙平靜的點了點頭。
西奧多拉說罷便率先彈奏起來。
兩人采取的是音樂界最常見的一種比斗方式。
也稱武斗。
很簡單。
雙方同時彈奏,水平低的一方自然會被對方的節奏影響,從而出現各種失誤。
這種比斗方式不僅考驗雙方的彈奏水平,同時對樂器和曲目等級也極為看重。
就目前來看。
比斗三要素,西奧多拉起碼占了其中兩種。
她作為一名親王的掌上明珠,從小便接受著最為優質的教育,彈奏水平,絕對是雷蒙這在小劇場中依靠一臺堪稱古董琴鍵來練習的人無法比擬的。
再者,便是樂器優勢。
那黃金琴鍵的聲音簡直如洪亮的鐘聲一般。
雷蒙能不受影響的成功彈起來就不錯了。
而且。
這銀發公主看似高傲,實則狡猾無比,她在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先手彈奏,直接進入了自己的節奏,雷蒙再想打斷她已基本不可能。
但他還是選擇落座。
在西奧多拉那流暢的琴鍵聲中,他緩緩彈出了第一個音節,果然,那架古董琴鍵發出的微弱音調幾乎是瞬間便被淹沒在了響徹的黃金洪流中。
然而。
雷蒙此刻心無旁騖。
在按下琴鍵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受到任何干擾。
一個接一個的音節蹦出。
很快,在西奧多拉彈奏的恢宏交響曲中,出現了一絲極為不和諧的聲音。
“噔…噔…噔…!”
這聲音越來越響。
漸漸地,有了自己的節奏。
“噔!”
西奧多拉驟然彈錯了一個音節,但憑借樂器之利,基本沒有人能聽出來。可是,她的表情不再平靜,她完全沒想到雷蒙竟然還能找到自己的節奏。
她的心態開始發生變化。
“噔噔噔…”
救贖順利的度過了第一階段的歡快旋律。
此時。
雷蒙已經完全掌握了節奏。
他的琴聲,就如一顆頑固的河底石頭,硬生生在那磅礴的黃金洪流中激起一片片波濤。
“噔!”
琴聲驟然一變。
第二階段。
這一階段的旋律是悲傷的、激憤的。
真愛的被迫分離,和男主人公在面對貴族的無情迫害下,心中所產生的不甘和絕望,與西奧多拉彈奏的那氣勢恢宏的交響曲形成了鮮明對比。
頑固的石頭成長為了河堤。
徹底阻斷了洪流。
西奧多拉開始不斷出錯。
她的心亂了。
誰也不知,這一階段的旋律,恰好觸動了她的心底脆弱部位。她本就不甘心,應父輩的婚約嫁給那性格暴厲,且一無是處的克洛斯王子。
她的無奈。
和曲中的男主人公又有什么區別!?
很快,救贖迎來了第三階段。
絕望。
冰冷的催淚旋律響徹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間。
西奧多拉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嫁給克洛斯以后那慘淡無光的悲情歲月。
她還在彈奏。
可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彈什么東西了…
“噔!”
驟然。
旋律一變。
救贖的本意在這一階段徹底釋放出來。
整首曲目瞬間得到了升華!
西奧多拉頓時只感覺,自己那灰暗的世界中出現了一輪璀璨的驕陽,這驕陽讓她遍體生暖,如沐春風,她心中一股股熱流無法抑制的涌動起來!
救贖?
反抗!
她想要的絕不是在悲慘過后迎來的救贖光芒。
她要從源頭上徹底杜絕這種未來!
激動的西奧多拉,差點就一把將眼前的樂器掀翻,抽劍砍向那丫的!
真正的樂曲。
便是每個人聽完過后心中都會產生不一樣的感受,能完全激發人心底的共鳴,而非那些,只是一味催人尿下的完全由創造者主觀意識編奏的樂曲。
毫無疑問。
這一點,救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