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斯教授,您在哪兒?”
麥格捏了捏自己被凍得有些麻木的手掌,指尖穿透幽靈教授身體的獨特冰涼觸感無影無蹤,她睜開眼睛,入目是翻騰的白霧,將能夠看到的一切全然遮蔽,鼻尖嗅到油污與金屬的氣味讓她有些恍惚。
不是說要去迷離幻境嗎?怎么這里卻是一股真實到難以置信的市井氣味。
她想起了每年開學季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和彼時彼刻相比,眼下只缺少了鼎沸的人聲。
隨著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升起,麥格感覺到自己腳下踩著的土地變得堅硬凝實,低下頭,車站的地磚勾勒出筆直交錯的網格線條,和九又四分之三站臺一模一樣。
這是哪兒?
懷著這樣的疑問,麥格向前邁出了一步,她的動作卻引起了白霧的注意,一只只蒼白的手從霧中伸出,抓向這位讓它們垂涎三尺的生者。
麥格的身體被一只只手緊緊地扣住,她感到一種難以抵抗的力量,那些從四面八方伸來的手毫無憐憫,幾乎將她撕扯得粉碎,她從鄧布利多那里聽說過關于納爾遜和迷離幻境有關的事情,只知道這是一處純白的、生者的禁地,卻沒有想到在闖入之時自己便已經被亡靈的惡意包裹了。
亡魂的私語在那些白霧凝成的手中響起,密密麻麻的,潮水一般涌入麥格的耳中,她的精神難以抵抗死亡的拉扯,意識在身體被拖入白霧的過程中逐漸變得渙散。
“來這邊,米勒娃!”
賓斯教授的聲音及時地在她的耳邊響起,麥格擴散的瞳孔猛地一凝,下意識地揮動魔杖,但卻發現自己兩手空空,她用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掙脫手臂的糾纏,埋頭沖向了賓斯教授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在這里。”
麥格低著頭,不去看那些叢林一樣揮動著的手臂,眼前的白霧變得稀薄,終于,她踩著無邊無際的石磚沖到了視野開闊的區域,那是一處不算新的月臺,和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幾乎一模一樣,但時光留下的痕跡,那些地磚的裂縫和沾在地上的污泥卻都是白色的,她幾乎染上了雪盲癥,看什么都是一片恍惚。
她沖出迷霧,奔向開闊的月臺,卻在即將逃離的前一秒被一堆糾纏的手環住了脖子,前沖的勁頭猛地一滯,喉頭傳來的劇痛讓她無法呼吸,緊接著一股巨力拖拽著她脆弱的頸椎,將不斷掙扎的女巫拖向她來時的霧中。
麥格瞪大眼睛,她看到更加濃郁的蒸汽從前方撲來,將原本空曠的月臺填得滿滿當當,絕望在心頭升起,她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就要結束了么?
在掙扎中,麥格忽然察覺到前方霧氣的不同,它是灼熱的,不像四周的迷失霧那般沒有溫度,她嗅到了水汽混雜著鋼鐵的氣味,在被前方的霧氣吞沒時,阻止她逃離的力道變得微小,麥格抓準時機,掙脫了束縛,埋頭向前沖去。
“好了好了,不要跑了。”
在聽到賓斯教授的聲音時,麥格立馬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到了站在一堵霧墻之前的賓斯教授,墻壁內隱隱透出一絲紅色,幽靈教授的臉上掛著微笑,用冰涼的手拍了拍麥格的肩膀:“再不剎車就要撞頭了。”
“教授…我…我來了!”
麥格扶著膝蓋,喘著粗氣,她尚未從剛剛的逃亡中緩過神來,回味著方才的遭遇,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太多的恐懼,驅使她逃離的也并非求生的意志,而是賓斯教授拜托她的使命。
“你不會怕它的,”賓斯教授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平靜地說道,“這里是我們死后的歸宿,我們不會害怕自己未來的家。”
“死亡…”
麥格有些難以理解,死亡為什么會是一團又寬闊又逼仄的迷霧,這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就在她困惑之際,身后的迷霧再次翻騰起來,饑餓的迷失霧不甘心失去這樣一位美味的訪客。
“嗚——”
刺耳的汽笛聲從賓斯教授的背后響起,那堵帶些紅色的霧墻猛地垮塌,麥格看到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該在這里看到的東西。
霍格沃茲特快。
被漆成紅色的火車安靜地停在面前,車頭的煙囪中涌出濃郁的蒸汽,她總算明白剛剛那股驅散迷霧的蒸汽從何而來,就在她詫異之際,被短暫擊退的迷霧已經涌到了她的背后,最靠前的一只手已經抓向了她的發髻。
車門打開,賓斯教授和麥格沖進車廂,門在背后及時地關上,排山倒海的霧氣猛地拍在車身上,讓劫后余生的麥格隨著火車晃動起來,她轉過身,看到了一只趴在車門玻璃上、用手掌拼成的面孔,半只手掌被門夾斷,無力地落在地上,很快崩潰成一團沒有形狀的霧氣。
“呼——”
麥格長舒一口氣,站在霍格沃茲特快的車廂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這是霍格沃茲特快嗎?”賓斯教授好奇地問道。
“是的,”麥格點了點頭,“是之前的那輛,和之前在襲擊中毀壞的那輛一模一樣。”
“這樣啊,”賓斯教授感嘆地點了點頭,“我還是第一次坐霍格沃茲特快呢。”
麥格忽然意識到,賓斯教授在成為幽靈以后再也沒有離開過霍格沃茲城堡,作為和學校一樣古老的教授,他真的從來沒坐過,甚至沒見過終點站是霍格莫德的火車。
“我還以為這種車的內部會和馬車一樣。”
麥格帶著賓斯教授找到一處隔間坐下,這段時間迷失霧一直在嘗試沖擊火車,它就像風雨中的浮萍一樣搖搖欲墜,在兩人剛剛坐穩的時候,汽笛聲再次響起,麥格被推背感壓在座位上,列車以她不熟悉的初速度飛一般地離開了站臺。
她看到熟悉卻陌生的白色場景向身后不斷后退,遠處的白色霍格沃茲城堡沉默地看著她,國王十字車站和霍格沃茲分別是特快的起點與終點,但它們同時出現在這里,麥格并沒有感到太多的不協調。
她本以為之后的旅程會和鄧布利多描述的一樣,他們會穿越白色的曠野,見到一座座和現實相同卻只有白色的城市,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一切卻讓她大跌眼鏡:
霍格沃茲沖出迷霧,沿著鐵軌向前,呈現在旅客眼中的景象卻和她了解的恰恰相反——黑色,無邊無際濃郁的、邪惡的、死寂的黑色在腳下蔓延,鐵軌懸浮在虛無之中,腳下是漆黑的云層,猙獰的綠色閃電在云層中醞釀著,一道毒蛇般的雷霆從腳下咆哮沖出,擊穿了虛空,緊貼著隔間的窗戶擊中了頭頂倒懸的白色原野,麥格茫然地抬起頭,白色的大地倒懸在她的頭頂,支離破碎的巖層與土地一塊塊地向“下”墜落,在群魔亂舞的綠色雷霆中落入深淵似的天空。
這里的一切都反過來了,她在漆黑的天空中倒懸著前進,頭頂是不斷崩潰的白色大地。
“這是…”麥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她扒著玻璃,喃喃道,“這就是迷離幻境嗎?”
“以前不是這樣的,”賓斯教授的語氣有些凝重,“至少我上次來的時候,它還不是這樣的。”
麥格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蠕動的烏云中,一根根血管似的經絡在雷霆的照耀下若隱若現,她可以看到它們在不斷重復著收縮、膨脹的過程,向未知的存在輸送著養分。
從頭頂墜落的大地碎塊在半空中被雷霆絞得粉碎,那些她避之不及的迷失霧落入云層,被血盆大口一般的漩渦吞噬,緊接著,連接漩渦的血管鼓脹起來,什么東西被它掠走了,而那些散碎的殘渣卻在云層中被染成了一樣的黑色,很快,一只被破爛的黑袍籠罩的怪物從殘渣中爬了起來。
“攝…攝魂怪?”
“構成迷失霧的原料,是途徑這里的死者門丟下的記憶,我們赤條條地、懵懂地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在離開前往死亡的下一站時需要把這些附著在靈魂之上的東西丟棄,”賓斯教授輕聲說道,“記憶塑造情感,情感勾動魔力,在魔法的意義上,它們的界限并不明晰,也就是說,它們自然可以被當作對靈魂的拙劣模仿,成為海爾波制造攝魂怪的原料,它們在等待,等待它們的主人打開生死邊界大門的那一刻,等待集結成軍,沖散生者希望的那一瞬間。”
“死亡的下一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沒有丟下那些珍貴的回憶,我選擇成為一個夾雜在生與死之間的亡靈。”
賓斯教授說得輕描淡寫,但麥格卻聽出了他平淡語氣下的痛苦,他把頭偏向窗外,繼續說道,“納爾遜建造這輛列車時的初衷是為了接回學校里那些被塞勒姆綁走的孩子,順便為他制造的那個巨大鐵人塑造一個死亡之中的投影,以滿足他在兩界間來回穿梭的目的,他還在的時候,作為迷離幻境某種意義上的一份子,迷失霧并不會襲擊他和他的造物,但現在顯然不是這樣了,迷離幻境因海爾波的魔力而變得翻到,好在它依舊保有納爾遜留下的防護,這輛火車會帶我們去往生命的終點,也是死亡的起點,那時就是你需要出力的時候了。”
“死亡…”
“做好準備吧,姑娘,如果你無法抵抗那時的挑戰,所有人都會死的,”賓斯教授對死亡的看法異常淡漠,“不用擔憂,無非早晚而已。”
麥格陷入沉默,她可無法像賓斯教授一樣平淡地面對死亡。
火車飛速地駛過鐵軌,越靠近終點,頭頂的白色大地就愈發支離破碎,而腳下的烏云也隨之更加濃郁,她有些坐不住了,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取出一本賓斯教授挑選攜帶的魔法史書籍,翻看起來。
晦澀的古希臘語歪歪扭扭地寫在泛黃的羊皮紙上,哪怕麥格這種熱愛學習的人也看得無比吃力。
如果非要我形容過去的十三年,我認為那是一場噩夢,一場總也想掙脫,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的噩夢。
他是個天才人物,在人們對魔力的使用方法還在爭論與摸索中時,他已經能夠利用自己天賜的力量來呼風喚雨了,這樣的人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能帶來變革與進步,可他卻把它用錯了地方。
我不止一次地后悔過,如果當初在離開西西里島時我再堅定一些,強行將他和皮提亞留在卡烏瑞恩的船上,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也許那件事早已和皮提亞預知到自己的死亡一樣,早在我們降生之間就已經被寫在了世界的歷史上。
從拉里薩離開已經一個星期了,我們都不知道拉比尼和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去了哪里,但最近來自他的襲擾也的確少了許多,哪怕安德羅斯一直在他的城邦中忙碌沒有參與防御,我們也能一次次擊退他們的進犯。
聽說赫爾墨斯在離開前曾經去某個隨行的城鎮中聽了自己的故事,還問了吟游詩人他識不識字,這啟迪了我,我們可能會失敗、死亡、被遺忘,但記錄下來的文字一定比口口相傳的故事要真實可靠得多,哪怕是敗亡,也足以幫助后人總結教訓,如果贏了,它也將成為我們功勛的證明。
離斯泰蒙峽谷還有一天半的路程,已經快要到烏云邊緣了,但那里的烏云比任何地方都要濃郁,恐怕將成為我們最慘烈的一場戰役…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還真是久遠啊,陰魂不散的家伙。”
海爾波半跪在地上,被粉碎的石牢環繞著,在魔咒的傾瀉下,他的身體上綻開一道道猙獰的傷口,狀若瘋魔,他的雙眼已經變成了蛇一般的明黃色豎瞳,表情瘋狂,任由一道道魔咒擊中自己,咬著牙,說出人們聽不懂的詛咒。
這一幕在大多數人看來再正常不過,在他們的認知中,從一開始發生戰斗時,海爾波便已經是這副模樣,這些對常人來說每一道都是致命的傷疤并沒有讓海爾波的生命有半分的折損,反倒是戰士最榮耀的功勛,訴說著他在自己的時代難以撼動的威權。
但在時間轉換器魔力籠罩下的格林德沃與鄧布利多眼中,這些傷疤卻是在一道道地相繼出現,他們已經確認,這是闖入過去的納爾遜與海爾波力戰的證明。
“不可饒恕,你們竟然在篡改我的過去!”
海爾波猛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格林德沃,在目光間魔力的對抗中,他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他浴血的面孔在戰場中轉動,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最終停在了被克雷登斯保護在身后、和幾名巫師一起救治傷員的納吉尼身上。
他嗅到了熟悉的鮮血味。
“老朋友的后代,呵呵,”海爾波的嗓子已經和銹鐵一樣粗糙了,他的聲音在納吉尼的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條猙獰的蛇影被從納吉尼的額頭中抽離出來,“我太感謝你了,我的老朋友,這種時候還想著幫我…幫我固定記憶吧,血咒的奴仆。”
格林德沃猛然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機,他正在海爾波身上的傷疤中尋找納爾遜想要留下的信息,在此之前,他必須阻止海爾波守護自己過去的目的。
“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他的聲音剛落,阿不福思的身影就從旁邊竄了出來,在海爾波從白骨魔杖操控血咒的蛇影時,高高地舉起納爾遜留給他的畫框,像灌籃一樣,照著海爾波的頭頂猛地扣下。
“給老子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