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著水汽的清冽海風從地中海平靜的海面上緩緩吹來,帶著一絲屬于海洋的咸腥味,在遠離森林的海岸線上,納吉尼正站在已經脫了鞋踩在海水中的納爾遜與湯姆身后,躊躇著半天不敢往前邁出第一步。
就像童話故事里突然擁有了雙腿的小美人魚,納吉尼的赤足踩在白沙鋪成的靜謐沙灘上,只覺得每一顆沙礫都無比粗糲,無時不刻地給自己帶來鉆心的痛感,但這種痛苦同樣讓她覺得滿足,這種摩擦的觸感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與軀體無比真實,那股難以控制自己幻肢的痛苦終于轉化為現實的觸感,納吉尼總算覺得自己的雙腿不止奔跑的夢中,而是行走于現實。
巴爾干半島擁有著被稱為“世界最美”的白色沙灘,事實上,任何一個沿海國家都曾聲稱過自己擁有世界上最美的沙灘,就如同每一座山上的住民都覺得守護自己的山脈才是最高大的,這沒有什么不同——而今天,懷著同樣想法的人又多了一個。
納吉尼望著跳進海里摸魚的湯姆和站在旁邊一臉嫌棄望著濺到自己身上水花的納爾遜,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她從來沒有見過世界上有如此美麗的沙灘,如此美好的風景,在蛇的視野中,世界可能只有紊亂刺鼻的信息素和泥濘的地面、渺小的蟲豸,對于納吉尼來說,現在的一切景象都是美的,她擁抱著久別重逢的朋友——屬于人類的視角。
本以為變回人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她并沒有想到,僅僅一個多月,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便以一種輕松到令人難以相信的方式完成了,珍貴的魔藥、復雜的變形、難得的天氣和迷幻的運氣,她似乎都在不經意的瞬間將它們握在了手中,納吉尼伸出手,輕輕地攬住了納爾遜和湯姆影子的肩膀。
她不由地對那只死去的斑頭鵂鹠道了聲抱歉,又有些感激,如果沒有它,自己也可能遇不到這兩個人。
“你會做這個嗎?”
湯姆突然從水里浮上來,頭上罩著一個透明的大泡泡,泡頭咒像果凍一樣一彈一彈的,折射的光線像哈哈鏡一樣把他的五官拉得變來變去,時而像一個可愛的孩子,時而像一只猙獰的外星人。
一條綠色的細長水蛇緊隨其后從他的身后沖出水面,尾巴卷著一只不斷撲騰著的大魚,這條魚有著修長的身形、像波浪般長而絲滑的鰭和浪花般閃閃發光的鱗片,更奇特的是,它的腦袋上頂著一只長長的刺,整條魚就如同一根標槍,或者一只準備燒烤的大號帶魚。
見到這條綠油油的水蛇,納吉尼立馬縮回了剛準備踩進海里的腳,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緊接著,她無聲地笑了笑,原來做人的時候自己是害怕蛇的。
“很遺憾,湯姆,”納爾遜側身躲開了湯姆上浮的水花,卻沒想到又被水蛇偷襲了一番,他嫌棄地把大衣變成防水的材質,搖搖頭,說道,“這好像是劍魚,聽說能吃,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好吧,”湯姆揮了揮手,水蛇一甩尾巴,把劍魚丟回了海里,“我還以為是海里的獨角獸,沒想到就是一條魚。”
“獨角獸也不能吃啊,”納爾遜揉了揉下巴,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湯姆已經再一次潛入了海中,他無奈地聳聳肩,說道,“當然,你如果非要吃我也沒辦法。”
說罷,他回頭望向海邊的納吉尼,見到她白皙的皮膚已經在太陽的炙烤下有些發紅,于是抽出魔杖指向納吉尼身邊的沙地,細沙們排列成隊,彼此依靠著在她的身邊聚成一座小塔,一朵紅白相間的大陽傘很快在納吉尼的頭頂張開,她抬起頭,望了望陽傘上特別的配色,低下頭,正看到納爾遜遞來的一杯紅色果汁。
“你看起來不太喜歡海?”他叼著吸管,嘬了一大口,滿意地咂巴咂巴嘴,又隨手一揮,一臺造型頗為超前的沙灘椅出現在納吉尼身后。
“怎么會呢?還是我提議我們來海邊轉轉的。”納吉尼接過果汁,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挑了挑眉毛,“哦?西瓜汁。”
在博金·博克事件后的第二天,納爾遜和湯姆就和羅伊納告辭了,來阿爾巴尼亞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已經沒有逗留在這里的必要了。
向來熱情的羅伊納卻在這一天換了風格,她頗為冷淡地沒有露面,只是讓一棵戰戰兢兢的大樹邁著小碎步駐扎在了納爾遜的小屋前,她還讓樹人給幾人帶了禮物。
納爾遜的是一本她用樹皮寫出的關于攝魂怪的筆記,上面似乎用紫蘇汁染出的字跡還帶著濕氣;納吉尼的是一張紙,上面寫著對納吉尼魔力恢復所制定的計劃,至于湯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惹到了她;只得到了一顆被大片棕櫚葉包起來的石頭,雖然它好像被細細分割過,但材質怎么看怎么像石頭,但湯姆反而向森林鞠了一躬,小心地把石頭藏進了懷里——這場面看得納吉尼直掉眼淚,直到那棵樹在地上寫下一句“方向反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散發著植物清香的信,羅伊納希望他們代替不能離開森林的自己把它交給不能離開霍格沃茲的賓斯教授。
“不是最好的西瓜,不過也算不錯了,”納爾遜瞇了瞇眼睛,看準了已經躺在沙灘椅上的納吉尼,眨眼的時間就變成一只小貓,擠到了她的旁邊,問道,“我們開學以后還得回學校,但是如果把你留在密室里怕是會被關抑郁,你有什么想法嗎?”
“沒有關系,我可以在密室里面待著,”納吉尼伸出手想摸一摸納爾遜那看起來就手感很好的毛,但是她的手一靠近,納爾遜背上的毛就豎了起來,“你忘了嗎?我也會阿尼馬格斯,我可以變回蛇,從水管溜去霍格莫德,這條路我很熟。”
“我不建議你這么做,由于你需要很長時間來適應人類的變形,所以短時間內,最好不要變成蛇,”納爾遜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沉吟片刻,這聲音從貓的喉嚨里發出就像是被撓舒服了的咕嚕聲,“容我想想…”
水里撲騰的湯姆、沙灘椅上躺著的納吉尼和窩在一旁變成貓的納爾遜,三個人在巴爾干半島南部的狹長海岸上構成了一幅無比和諧的畫面。
太陽緩緩地向西邊游走,支在沙灘上的陽傘如同向日葵一般調整著角度,將傘下的一人一貓牢牢地遮在陰影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貓頭頂的毛發猛地豎起來,納爾遜一躍而起,跳到納吉尼頭上,在原地邁著正步:“我想起來了,下學期三強爭霸賽,德姆斯特朗是需要隨隊教師的,等會兒經過紐蒙迦德的時候我幫你問問,能不能讓你隨隊出征。”
“三強爭霸賽?那是什么?”納吉尼好奇地問道。
“我們沒給你說過嗎?”納爾遜踩著納吉尼的額頭,“我們之前還一直在說來著。”
收獲了否定的回答后,他開始詳細講解起三強爭霸賽的歷史與賽制,這讓納吉尼不由地感嘆道,“你們還真是喜歡刺激,最優秀學生的命都不當命了。”
“如果死了,那就不是最優秀的學生了,”湯姆拎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魚從海里走出來,一條無須鱈,一條金槍魚,他把魚往地上一扔,往傘下的陰涼處擠了擠,像個哲學家一般說道,“生活在安定中的人追求危機,就像生活在危險中的人追求安定。”
“說得不錯,”納爾遜懶洋洋地抬起脖子,說道,“但是下次講這種話的時候能不能把泡頭咒去了,看起來怪搞笑的。”
湯姆有些氣急敗壞地用魔杖對著頭上的泡泡用力一戳,碩大的氣泡就如同午休時的鼻涕泡一般,“砰”的一聲就碎裂了。
“你不會連這兩種常見的魚都不會做吧,”湯姆轉移話題似的沖著地上兩條還在撲騰的魚揚揚下巴,說道,“龍利魚和三文魚,你要是還不會做就沒道理了。”
納吉尼頭頂上的小貓臉上露出包含但不限于欲言又止、難以評價的復雜表情,納爾遜掙扎片刻,終于說道:“那是鱈魚和金槍魚,我們還是把它們送到飯店,交給專業人士,說起來,有一家店我一直想請你們吃。”
“你說的這家店,是你買那碗——唔唔…”納爾遜一躍而起,一爪糊在了湯姆的臉上。
“好吧,我們走吧。”
小貓落到地上,化成了納爾遜的身影,他舉起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到手里的手杖,輕呼著女祭司的名諱:“皮提亞。”
白光閃過,三個人和兩條魚都消失在了沙灘上,只有陽傘和沙灘椅孤零零地待在午后的熾熱陽光下,一只寄居蟹瞅準了陽傘基座上的小洞,當即丟掉了自己背在背上的海螺,揮舞著兩只小鉗子往里鉆。
下一秒,陽傘和沙灘椅化為白沙,維持了不到一秒原本的形狀,迅速地拍到了地上。
不一會兒,一只鉗子奮力地刨著土,拽著地面將整個身體拽了出來,寄居蟹抖去身上的白沙,茫然地望著周圍平坦的沙灘,最開始的海螺殼也被沙子掩埋不見了蹤影,它揮舞著鉗子,邁著喪氣的步伐離開了這片危險的世界。
“他來了他來了!”
剛剛從刺目的白光中恢復視覺的湯姆就聽到周圍的一片喧鬧,他揉了揉眼睛,才發現一群巫師將自己和納吉尼與一座雕像圍了起來,納爾遜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只貓,像一只真正的寵物一樣躲在了納吉尼的懷里。
湯姆拎著兩條魚,感到無比茫然,他抬起頭望了望那座有點兒眼熟的高大雕像,看到雕像底座上的銘文,他猛然想起,這座雕像所刻畫的人物還有另一座雕像——它曾經在巴黎打過自己的頭。
“是他,沒錯!”看起來像是小領導的巫師拿著一張紙,打量著站在原地的湯姆,似乎在比對著什么,湯姆定睛一看,那張紙好像是一片剪報。
透過剪報的背面,湯姆看到了一張照片,一瞬間!湯姆便感到自己的血壓難以控制地升高,太陽穴上的血管也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
哪怕死他都會記得那張照片、那份報道、那張報紙和那個新聞標題——《尋找皮提亞——偉大的行為藝術家阿不思·鄧布利多與蓋勒特·格林德沃初現巴黎街頭》。
“想必您就是里德爾先生了。”握著剪報的男巫小心翼翼地將報紙疊好收入懷中,走近湯姆,站在一個頗有距離感的范圍外,禮貌問好。
“啊…是的。”湯姆拎著兩條魚,不知道手往哪兒放。
“果然來了這里。”男巫點點頭,隨即轉向納吉尼,恭聲說道,“威爾特寧大人,您哪怕不想見我們,也沒必要變成一個女人。”
“大人,她好像確實不是威爾特寧大人。”男巫身后的一位黑袍人走上前,小聲說道。
“沒錯,”湯姆機智地接話,“他把我們送過來長長見識,自己沒和我們一起走。”
“啊?是嗎?真是抱歉,”男巫尷尬地撓了撓頭,問道,“請問你們知道威爾特寧大人去哪里了嗎?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他的朋友們太久沒見他,想和他敘敘舊。”
他甚至張開了手,以示自己沒有惡意。
“喵”納吉尼懷中的納爾遜抬起頭,打了個哈欠,抬起前爪往后指了指,那里正是格林德沃的居所——黑塔的方向。
“原來去黑塔了,謝謝您!”男巫畢恭畢敬地道謝,緊接著便指揮周圍的巫師向那個方向搜索。
“這家店的菜單還真有意思。”湯姆翻看著圖書館樓下飯館的菜單,感嘆道,“紐蒙迦德巫師也沒有想象中殘暴,相反,還挺有禮貌的,就是感覺腦子不太好使。”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納爾遜坐在靠里的座位上,無力地翻看著菜單,“事實上,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噠噠噠——”硬鞋底碰撞木地板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地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