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亞歷山大的龐大身軀在奔跑中逐漸成型,有力的雙臂自由地擺動著,如同一個忘我的運動員奔向終點。
站在亞歷山大頭頂的鄧布利多只覺得自己仿佛在膠水中游泳,隨著他們與“門”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感受到空氣變得愈發黏稠,魔法竟無法解決這種不適,在他抽出魔杖后,越來越大的壓迫感反倒從四面八方向著自己擠壓過來。
在亞歷山大的腳邊,數不清的行人依舊堅定的走向前方,他們身上的色彩已經在漫長的旅途中剝落殆盡,只剩下虛無到連邊緣都分辨不清的人影,這些洗盡鉛華的靈魂丟掉了自己漫長或短暫的一生中所有寶貴或不幸的經歷,一往無前地向著下一站的入口走去。
“你相信有來生嗎?納爾遜。”
鄧布利多的雙眼緊緊盯著“門”,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或許有吧。”
納爾遜皺著眉頭,目視前方,在遠方靠近“門”的平原上,一具破敗黑色軀體正拖著一根黑色的鎖鏈艱難前行著,他拍了拍腳下的鐵板,亞歷山大驟然加快了速度,他的關節處噴出幽藍色的厲火,向著黑色的怪物快速沖去。
“我記得它明明碎裂了,連渣子都沒有剩下。”
“什么?”鄧布利多周圍的壓力更大了,這片獨屬于亡者的國度似乎在拒絕他,他的表情因痛苦而變得扭曲,但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強忍著說道,“你是說那個默默然嗎?死去的亡魂出現在這里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奇怪,它為什么有顏色?難道它還有意識?”納爾遜的目光鎖定著被繃得筆直的黑色鎖鏈,心中滿是懊悔,“如果能斬草除根…”
他搖搖頭,目光愈發堅定,將一只手搭在拉桿上,作勢就要往下拉動,但余光掃到的已經跪倒在地的鄧布利多卻使他收了手,微微下按,緊接著用力上提,亞歷山大的動作止住了,它的雙腿深深地插進純白的地面,在慣性的推動下,硬生生向前犁了幾百步的距離,它的上半身也向前傾倒,鄧布利多因站立不穩而摔倒在地,眼看著就要跌落下去。
亞歷山大胸口的熔爐猛地噴出一條粗壯的火柱,洶涌地沖向地面,在劇烈的抖動中,強烈的沖擊力使它停下了傾倒的勢頭,鄧布利多也被納爾遜一把拽了回去。
聽到身后傳來的巨響,殘破的黑色怪物扭過頭,它的骨骼已經被前方更加強烈的壓力擠碎,像一灘黏液一樣在地上爬動,幾乎要被那不知何處來的偉力碾成齏粉,但看在看到亞歷山大的瞬間,它還是扯動臉上扭曲的肌肉,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容。
“您怎么了?沒事吧?”
納爾遜扶著鄧布利多平躺在地上,他看起來老了好幾歲,臉色蒼白,肌肉萎縮,渾身顫抖,骨骼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納爾遜困惑地將手舉在面前,他實在無法感同身受,甚至無法理解鄧布利多究竟是怎么了。
“納爾…遜,”鄧布利多用盡全身力氣舉起右手,把它搭在納爾遜的肩膀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看樣子,我也…應該,應該找喬伊小姐弄一副金骨頭。”
這句話幾乎榨干了鄧布利多胸中最后一口氣,他劇烈的喘息著,但被擠壓到最小的肺部已經無法容納哪怕一丁點兒空氣了,他的喉嚨做著最后的掙扎,發出金屬碰撞般干澀的摩擦聲。
“抱歉…我似乎拖你后腿了。”說完這句話,鄧布利多甚至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它…它在抗拒我。”
“它?”納爾遜抬起頭,望向前方的“門”,與鄧布利多所說的不同,他甚至感覺到門里有他渴望的東西,它一直在呼喚著自己。
他抬起頭,不知道什么時候,頭頂的云霧消散了,一顆明晃晃的太陽高懸空中,在英國,只有夏至日的太陽可以這么大、這么亮,它正對著“門”,像一只眼睛般俯視著自己。
“教授,我讓亞歷山大送您回去。”眼看著鄧布利多就要不行了,納爾遜當即做出了決定。
“不…你需要…”
鄧布利多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他的意識因窒息而變得模糊,即便是想他這樣舉世聞名的強大巫師,在此刻也是那么的弱小,他甚至連敵人的面容都沒有看清,便無力地敗北了,而納爾遜甚至連是什么打到了他都不知道。
納爾遜輕輕拍了拍腳下的鐵板,將鄧布利多的魔杖捆在他的手上,握住作為拉桿的劍柄,將它一插到底,轉過身,毫不遲疑地奔向亞歷山大頭頂平臺的邊緣。
亞歷山大胸口的激烈的鼓動起來,體內的杠桿發出一聲凄切非常的嗚咽,它目視著自己的造物主縱身從頭頂躍下,身后的風衣下擺在下墜中如同翅膀般擺動,銀色的光輝彌漫周身,三角形的魔紋一閃而過。
鄧布利多艱難地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懊惱,他抬起手臂,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納爾遜感受著這不同于人間的失重感,在空中調整身體,頭朝下加速俯沖,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捅破了濃重的霧氣,即將墜地時,他的身影迅速縮小,緊接著,一頭扎進了柔軟的白色地面中。
亞歷山大的獨眼閃爍著,它抬起手,捂住頭頂的鄧布利多,轉過身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幾秒鐘后,一只白貓沖破前方的地面,像一道銀色的閃電一般沖向龐大怪物的背影,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它仿佛一只矯健的獵豹,甚至在懸浮的云朵上借力,速度越來越快,而在高壓之下的怪物則寸步難行,兩人只見的距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
“門”依舊佇立的遠處,它對面前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你追我趕,生離死別,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動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它。
怪物艱難地在地上爬行著,這或許根本不能算是爬行,它的身軀每時每刻都在被難以想象的強大壓力碾成一灘不成形狀的魔力,而黑色的魔力仍在努力地向前蠕動著,每前進一寸,它身后那些逸散的魔力就會把最前端當作本體前來補充,但還未成型時就被再次擊潰,如此往復,身下的迷失霧貪婪地吸取著它情緒濃烈的魔力,它的身體也越來越小,以至于在納爾遜的眼中成為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即便如此,它還是在掙扎著向門里爬。
變成貓的納爾遜爆發出比火車還快的速度,他從形形色色的行人中穿過,根本顧不得欣賞面前的風景,他更不會去關注那些同路人,也不會發現還有人站在原地躊躇,還有人捧著胸口最后一絲顏色。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塞勒姆,在頭頂太陽的炙烤下,他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時間與距離變得模糊,他也感受到了那足以壓垮鄧布利多的壓力,但這股壓力只令他感到不適,完全沒有喪失行動的能力。
納爾遜卻看不到,他的身上閃爍著刺目的銀輝,這片世界在抗拒生死,而隱形衣卻幫他騙過了死亡,這正是這件衣服相比其他隱形衣的奇妙之處。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納爾遜終于追上了拖拽著繩子的塞勒姆,與它的距離已經不足百米,在重壓的重塑下,它竟然恢復了一些人形,但那巨大的身軀與磅礴的魔力都被貪婪的迷失霧吮吸一空,除了顏色外,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身材普通、身高普通、衣品普通的中年女性。
她的面前就是那道帷幔,眼看著就要爬過去。
納爾遜使出全力,縱身一躍,沖到了塞勒姆的身邊。
他無力地躺在地上,手邊就是那座黑色的“門”,當他真正來到它的腳下,才明白自己在遠處看到的景象根本無法體現它的宏偉,那粗大石柱的弧面在他看來,完全就是一條筆直的直線,石柱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掃了一眼,納爾遜的思想便只剩下一片空白,門內的一切都不可視,但他卻感受到了一種超乎本能的吸引。
但現在可不是休息或探索的時候,再爬兩步,塞勒姆就要觸碰到“門”了。
它將比手臂粗許多的鐵索纏在身上,手腳并用,如同野獸般在地上爬行,與此同時,它身上的黑色仍在一點點兒的剝落,可最后的色彩實在是太堅定了,連迷失霧也無法洗滌干凈,納爾遜放慢腳步,悄無聲息地向它走去,它身上已經有部分地方發白,遠遠看去,如同一張用炭筆畫成的素描。
塞勒姆抬起骨骼破碎的右手,向前用力一扒,五指狠狠扣入地面,就在它準備再次抬起左手時,卻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了。
她吃力地抬起頭,看到一只銀色的白貓踩住了自己的手。
“你來了…”
納爾遜神色復雜地望著眼前猶如一張粗獷速寫的女人,那雙沒有高光的黑眼睛中沒有一丁點兒復雜的情緒,只剩下單純的恨意,他明白這恨并非針對自己,而是對所有巫師,盡管這恨毫無來由,甚至根源只是欺騙,但它無比純粹,純粹到令人畏懼,這個女人的一聲仿佛都奉獻給了恨——納爾遜似乎明白迷失霧無法剝奪塞勒姆色彩的原因了。
“我來了。”納爾遜說道,盡管這個對手的計劃和登場就像一場鬧劇,盡管她傷害了自己的朋友同學,但這確實的納爾遜見過最存粹的對手之一,他望著塞勒姆逐漸灰敗的眼睛,輕聲說道,“你失敗了。”
“即便是死了,我也報不了仇么?”塞勒姆的語氣變得平靜。
“或許是的,”納爾遜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同情,“我翻了一些史書,你想知道第二塞勒姆的故事嗎?”
塞勒姆沒有說話,她想要動動手指,卻發現自己的左手被納爾遜踩住,動彈不得。
“第二塞勒姆的創始人并非麻瓜的救世主,而是一群權力斗爭失敗的野心家。”
“夠了,我不想聽。”
塞勒姆冷冰冰地說道,她的左臂用力,硬生生地扯下了自己被納爾遜踩住的胳膊,繼續向前爬。
“看樣子你似乎知道。”納爾遜的貓爪松開了斷手,它的五指蠕動,繞過納爾遜向塞勒姆爬去,“既然你知道,為什么還要對無關的人下手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空虛嗎?當你打小就只知道‘恨’時,你就難以理解愛了,不是么?”
白貓被白光覆蓋,緩緩變大長高,當光芒熄滅,手握魔杖的納爾遜直起腰來,他輕輕揮舞魔杖,幾枚白色的楔子從地下冒出,插進了塞勒姆的四肢中,將她釘在地上,“但是拒絕真相的靈魂才是更加空虛的,與其用一代代的生命與信仰去填補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去南極研究企鵝才是更有意義的事情,不適么?”
色彩順著塞勒姆關節處的傷口迅速流失,她連扯斷自己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納爾遜伸出手,扯住她的頭發,將她的頭提起來,四目相對,兩雙漆黑的眼睛都像深淵一般撕扯著對方的靈魂。
“呸!”塞勒姆啐了納爾遜一口,但飛沫一點力道都沒有,反倒在她嘴邊留下一道惡心的口水,“高高在上的巫師,你只是看不起人類。”
“你說錯了,我只是看不起你。”
忽然,納爾遜看到纏繞在塞勒姆身上的鐵索猛地勒緊了,綿綿不斷的力道從她的身后傳來,他用力地拽著塞勒姆的頭發,將掩藏在心底的憤恨和暴虐被發泄在了她的身上,繼續說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活在自己的正義中自我感動的人,真是惡心!”
“你和我又有什么區別呢?遷怒而已,你有一雙和我一樣的眼睛,”塞勒姆干澀地笑著,“怎么了?難道你有重要的東西被遷怒毀滅了?哈哈,我明白了…”
“是嗎?”納爾遜松開手,塞勒姆軟綿綿地趴在了地上,她的色彩幾乎流逝干凈,已經是個廢人了,“黑色有兩種,沒有光的地方是黑色,但在畫紙上,黑色是所有顏色混合而成的。”
帷幔輕輕晃動著,沒有一點兒特別的反應,不斷有失去一切的行人跨越進去,對它而言,停在腳下的兩人和蕓蕓眾生并沒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