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長安緩緩呼出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暑假作業和獎狀,轉頭看王珂,小姑娘剛把眼淚擦干凈,吸了吸鼻子,見他看過來,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頭。
王浩先一步離開,鄭莉莉則在旁邊安慰王珂,房長安問:“你走嗎?”
王珂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低頭說道:“你先走吧。”
房長安道:“我等你。”
鄭莉莉看了他一眼,又拍拍王珂道:“那我先回家去了,我村里的等我呢。”
房長安朝她揮了揮手,“拜拜。”
鄭莉莉拿著暑假作業和成績單離開,教室里面剩的人也已經不多,多是一些不著急回家的鎮上同學。
王珂又抬頭看看房長安,房長安朝她笑了笑,小姑娘沒理他,低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起身走出了教室。
房長安跟在她后面出了教室,問道:“你們村的那兩個男生呢?”
王珂不大想跟他說話,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不回答,低聲道:“估計在校門口等著吧。”
房長安快走兩步,與她并肩下樓,笑道:“那剛好,我們村的兩個女孩子應該也在下面等我。”
王珂又不說話了,房長安繼續道:“沈墨轉學了,下學期我們倆同桌吧。”
王珂扭頭看他一眼,又扭回去,“我不跟你同桌。”
“我這么惹人煩嗎?”
“沒有啊。”
“那就一起坐。”
“不討厭也不一定就得一起坐啊。”
“可我喜歡跟你一起坐啊。”
小姑娘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有點臉紅,好一會兒再又橫了他一眼,小聲道:“我沒沈墨成績好,也沒她好看。”
“成績可以慢慢提高,再說了你們倆成績好不好,不都一樣沒我好,都要在我下面,沒區別。”
房長安一點都不覺得臉紅,繼續說道,“再說了,好不好看是一個很主觀的事情,你認為自己沒她好看,問過其他人的意見了嗎?比如沈墨自己,她也說你好看啊。”
王珂嘟著嘴咕噥道:“不需要問別人。”
“那就問我好了,我覺得你好看。”
天地良心,房長安說的只是陳述句,表明事實,并沒有“我覺得你比沈墨好看”的意思,但是王珂聽著怎么理解,他就管不了了。
王珂下樓梯轉彎,又橫了他一眼,鼻孔出氣地輕輕“哼”了一聲,小聲道:“可是她比我白呀。”
“你也很白啊,只是人的體質不一樣,皮膚也就不一樣。”
房長安始終跟她并肩而行,很隨意平常的語氣說著,好似說的內容也很平常隨意一樣,“有的人皮膚白是白嫩嫩的那種,奶白;你就是這樣,沈墨是那種晶瑩的質感,玉一樣,有點偏冷白,沒有誰比誰白的問題,說不定是奶白皮膚手感更好的…呃,我的意思是各有所長,沒有高下。”
王珂還是頭一次聽說皮膚也有不同,雖然不知道真的假的,但聽得很認真,沒想到他忽然冒出來一句“手感”,臉“騰”一下地燒紅了,見他解釋,也是氣鼓鼓地不理他,覺得太流氓了…而且他剛剛還摸沈墨的臉…大流氓!不要臉!不理他!
“你現在年紀還小,屬于天生麗質,接下來慢慢長大,只要注意一下夏天不要曬黑,肯定會越來越好看。”
房長安也不管她理不理自己,反正聊到了,就順口繼續說下去,“女孩子好看到一定程度,很難再分得出高下,最多就是類型不同,評論的人審美觀不同,不過這里說的是外形,也就是長相啊,身材啊之類,有一個方面差距還是很明顯的。”
王珂剛剛決定不理他,可還是沒忍住聽他說話,見他說到這里不說了,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一眼,想要繼續問,但強行忍住了,賭氣一樣地扭過去,一副“你愛說不說”的姿態。
房長安笑道:“氣質。這個說起來有點空洞,其實很多方面都能看得出來,也可以去培養,比如姿態,怎么走、怎么站、怎么坐,包括吃飯啦寫作業啦,一舉一動,都在里面。”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方面,就是讀書,這個讀書不單單是說成績,而是知識積累沉淀下來的,蘇軾說‘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講得就是這個道理。”
“一些人長得或許其貌不揚,比如一些領域的大師,但你看著他,就能感覺到這個人很有氣質。”
倆人已經走到教學樓下,同時往東墻下停自行車的地方走去,王珂輕輕咬著嘴唇,明眸橫望過來,“你跟我說這些干嘛?”
“沈墨轉學去了市一中,那可是我們整個省里都數得著的中學,甚至在全國都能排得上名次,兩年之后,她肯定會變得更加優秀。”
房長安頓了一頓,望著她含笑說道:“我希望你也變得越來越好看,不輸給她。”
小姑娘咬著嘴唇扭過頭去,“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們都越來越好,我作為同學,也替你們開心啊。”
“她跟你是同桌,你還是希望她越來越好吧。”
“我跟你也是同桌啊,剛開學的時候我就跟你坐一塊的,你忘啦?”
房長安恬不知恥地提起舊事,怕王珂揭短,又趕緊補充:“再說了,沈墨都已經轉學了,接下來兩年我們倆都是同桌,她才一年,怎么算都是跟你更親近一點,對不對?”
王珂質問的話沒說出來,被轉移了注意力,小聲道:“我又沒答應跟你一起坐。”
房長安笑嘻嘻地道:“那等開學了,我去求程老師,就跟她說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坐,我就考不了全校第一了。”
“你…”
王珂沒想到他這么無賴,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羞得,那張純稚中已經逐漸顯出少女明艷輪廓的臉蛋露出些許羞惱,大概想要指責他,見東墻下房殿秋和房影都在等房長安,怕說太多被她倆聽見,于是言簡意賅地嗔道:“不要臉!”
“臉要不要無所謂,要你就行了。”
房長安語速飛快地說完這句話,怕她惱羞成怒,大步走向房殿秋和房影,頭也不回地沖她揮了揮手,“我走了,你路上小心一點,開學再見啦!”
“你咋這么慢啊?”
“就是,我們都等半天了。”
原本密密麻麻停在院墻下的自行車都基本沒了,房殿秋和房影顯然等了不短的時間,都有點不耐煩地抱怨他。
房長安打開車鎖,笑著解釋道:“我獎狀太多了,所以晚了點,抱歉抱歉。”
“嘁!”房影滿臉嫌棄。
“呸!”
房殿秋則直接唾了他一口,又向王珂問道:“你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嗎?”
王珂臉上余熱未退,搖了搖頭,隨即又用力點點頭,道:“見過!”伸手一指房長安,“就是他!”
房殿秋笑道:“沒錯,就他最不要臉!你車子呢?”
“在那邊呢。”
王珂來得早一點,自行車停在車棚底下,她同村的兩個男生則已經牽了自行車,在校門那邊等著。
她到車棚底下打開車鎖,牽了自行車出來,卻見房長安已經走了,忍不住又嘟了嘟嘴,隨即看到房長安來到校門口,從書包里面掏出了什么東西,交給了她同村的男生,然后才離開,忍不住又好奇起來。
小姑娘忍住好奇,騎著自行車來到校門前,才看到房長安給的是一本書,那男生遠遠地拿著遞過來,道:“長安哥給你的,說是你們班主任的,讓你好好看。”
王珂接了過來,見是一本嶄新的《蘇軾詞集》,封裝精美,外面的塑料封膜還在,她翻來翻去地看了看,有點奇怪地道:“這是新書啊?”
那男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長安哥是這么說的。”
另一個男生道:“說不定是你們班主任買了還沒看過呢…先走吧。”
王珂把書跟暑假作業一塊收好,騎著自行車回到家里,先把成績單給爸媽看,自己則拿出那本《蘇軾詞集》,又翻來翻去地看,想了想,還是拆開了,有一股墨香味,確實是新書。
拿著詞集翻了翻,一張卡片忽然掉了下來,王珂撿起來看,是一張白色書簽,正面印著淡青色的湖光山色,山上似乎還有一座塔,她下意識地想到西湖,隨即翻過來。
書簽背面是空白的,被人用鋼筆花了一個簡筆小人,隱約看著有點像房長安,表情很威嚴的樣子伸手指著她,旁邊豎寫著幾行流利灑逸的行楷小字:
王小珂,要乖一點好好看書哦,等開學了長安哥哥送你一個驚喜!
與此同時,程夢飛也帶著一本塑封仍在的詩集來到了沈葆國家里,沈誠立、舒眉夫妻倆也在,見她拿了本書來,笑著問道:“這是什么?”
程夢飛將詩集交給沈墨,笑道:“期末考試前房長安放我那里的,讓我等墨墨離開前給她。”
沈墨已經驚喜地接過了那本書,透過塑封膜看到封面上寫著《王維詩集》,忍不住撅了撅嘴,咕噥道:“王維啊?”
舒眉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笑道:“王維怎么啦?你就覺得李白杜甫好呀?”
她將詩集拿過來看了一眼,見塑封完好,看的時候也小心翼翼,以免弄破損了閨女要找自己算賬,注意到底下的塑封裂開了一些,先拿著指給沈墨看:“你看清楚呀,這可不是媽媽弄破的,別等下誣賴我。”
沈墨撅著嘴道:“我都沒說話呢。”
舒眉笑了笑,將詩集還給她,沈誠立又接了過去,也跟媳婦那樣翻來翻去地看了亮眼,然后遞還給閨女,老太太彭漱玉卻又伸手過來道:“拿來我瞧瞧。”
除了底部的塑封裂開了一條縫,整本書都是嶄新的,老太太也沒敢亂碰,看了看就還給了孫女,笑著說道:“這年齡的孩子喜歡王維的詩,確實難得。”
舒眉也笑著道:“王維寫的詩可不比李白差,而且多才多藝,詩、書、畫、音樂就沒有他不會的,長得還帥,唐玄宗有個妹妹,叫玉真公主,據說李白很傾慕這個玉真公主,但這個玉真公主卻喜歡王維,王維呢又不喜歡這個玉真公主,另外娶了妻子。”
“李白跟王維是同齡人,生活在一個時代,但他們倆卻沒有什么交集,有一種說法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李白把王維拉黑了,所以你看李白給孟浩然寫詩,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而孟浩然呢,給王維寫詩,說‘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關于李白、王維、玉真公主之間的糾葛,舒眉自然知道不是這么回事,不過她這時候是為了引起女兒的閱讀興趣,自然不介意講得通俗一些。
沈墨聽了果然有了些興趣,開心地把塑封拆開,心里面偷偷地想:“長得帥又有才,房長安肯定把他自己比作王維了,哼哼,臭不要臉…我自己偷偷想,是不是也要喊他‘長安哥哥’呀?”
她把那層塑料膜放進垃圾桶,坐在沙發上面翻了翻書,忽然瞥見里面有一張書簽,書簽上面似乎有很眼熟的小人,心里面一動,努力沒讓心里面的驚喜在嘴角溢出笑容,裝作看書很認真的樣子,偷偷在書頁里面看那張書簽。
正面印著青色的湖光山色,山上似乎還有一座塔,她去過西湖,一眼就認了出來,然后趕緊去看背面,只見熟悉的簡筆小人很霸道地指著自己,旁邊豎寫著幾行流利灑逸的行楷小字:
沈小墨,要乖一點好好學習哦,等高中了長安哥哥送你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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