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書)
理智上來講,所有人都明白沈墨轉學去市一中的好處,但從小看著她在身邊長大,真要離開了,從沈葆國、彭漱玉,到與沈墨接觸相對年齡對少的程夢飛,沒有人一個人舍得。
不過這是沈誠立的家事,說到底還是要他和舒眉兩個人的決斷。
中午沈誠立與舒眉又商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按照沈誠立之前的提議,讓沈墨在鎮二中上完初一,暑假過后再轉學到市一中去,也相當于給了他們夫妻倆半年的時間,有更多精力去處理好公司總部遷移及新公司成立等過渡期的相關事宜。
沈墨雖然不愿意轉學,但對于心里面其實明白爸媽的安排是為自己好,她從小就乖巧聽話,見爸媽退了一步,也就答應了下來。
在接受了轉學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之后,小姑娘又開始為自己在這次事件上的“成就”而感到興奮起來,雖然沒有改變最終的結果,不過爭取到了一個學期的時間,也算得是一個階段性的勝利了。
這讓她有一種自己小小年紀就能掌握人生方向的驕傲與自豪感,而轉學這種事情,她能告訴的人并不多,因此就格外期待房長安趕緊過來,讓自己炫耀一下。
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她好幾次都很想要直接打電話告訴他,但最終覺得這樣顯得太不矜持了,好像自己很愛炫耀、很為這件事情驕傲似的,就這樣熬了過來。
小姑娘盡量用不甚在意的語氣講述她知道的事情,不過那顆想要炫耀的心簡直無時無刻地不從言語神態中表現出來,程夢飛在旁看著不禁暗暗覺得好笑。
房長安卻很配合,用言語、表情、語氣表達自己的心情,從剛開始知道她要轉學的吃驚和不舍,到聽到她有理有據力駁爸媽的贊嘆敬佩,再到聽說她爸媽猶豫商量時的忐忑和期待,都表現的恰到好處。
而得知她最終用堅決的態度和優秀的表現折服了爸媽,他只輕輕點了下頭,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氣,那種壓抑著的慶幸、喜悅以及得知她到了夏天還是要轉學離開后的不舍與悵然,還是能讓人感覺到。
沈墨原本還比較興奮,看到他這幅樣子,想到暑假后就要分開,情緒也有些低落。
程夢飛見他們兩個都不說話了,正要安慰一下,房長安露出一個笑臉,道:“這是好事啊,你到了市一中,學習成績肯定更好,高中肯定也在市一中上,到時候我也考到市一中去。”
沈墨眼睛一亮,又有點開心起來,用力地點頭:“嗯嗯。”
她就是這么想的。
房長安與她對視著,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笑臉,房長安本以為她會害羞,結果反而是自己在那雙亮晶晶的純凈明澈的眸子凝望下先移開了目光。
“那個,程老師,我先上去把書放回去。”
程夢飛點點頭,房長安又轉身看向沈墨,小姑娘站了起來道:“我也去。”
程夢飛點點頭,拿遙控器打開電視,道:“去吧,我看會電視。”
倆人一前一后上樓,到了熟悉的書房里面,房長安把書放好,又抽出一本《陶庵夢憶》,隨手翻了翻,轉頭見沈墨還在盯著他,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小姑娘撅了撅嘴,問道:“房長安,我們要是高中再遇見的話,你會不會不認識我了啊?”
房長安失笑道:“上高中你也還是沈墨啊,只要你別不認得我就好。”
沈墨也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傻,想著高中再見的場景,又有些期待和開心起來,甜甜地笑起來,信心滿滿地說道:“我肯定認得你。”
“那就好。”
《陶庵夢憶》是張岱所書,后世的房長安看過一本叫《雅騷》的網絡小說,對里面的張岱記憶猶新,于是拿過來坐在桌前看。
沈墨也如往常一樣,找了一本《王維詩集》坐在 (四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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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邊看,過了會兒,她小聲問房長安:“這本書都是文言文啊,你看得懂嗎?”
“能看懂一些,也有的看不懂。”
“哦。”
小姑娘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這本書寫什么啊?”
“報恩塔,說明朝朱棣時候建的一座塔,用的琉璃磚,塔里面有成百上千的佛像,每一塊佛像都是用琉璃磚砌成的,而且每塊磚都還有編號,哪一塊壞了,工部那里就按照編號馬上燒好新的,立即補上,就像是佛像金身會自己長好一樣。”
房長安簡略地講述了一下《報恩塔》的內容,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你現在是跟爸媽一起住市里嗎?”
“我就去住了幾天,現在開學了,還是要在爺爺奶奶家里住,而且我爸爸媽媽也要出差去忙生意。”
房長安點點頭,又問:“你家在哪啊?我是說市里的。”
沈墨疑惑地眨了眨眼:“你問這個干嘛呀?”
“先問問嘛,等到高中開學的時候,我偷偷到你家門前等著你,給你一個驚喜。”
房長安說著,順手把書合上了。
沈墨“嘻”地一笑,似乎想到了房長安說的那種場景,覺得好笑或者開心,隨即說道:“你是想嚇我一跳吧?我肯定能提前發現你。”
房長安笑道:“那可不一定。”
“肯定能。”小姑娘信心滿滿的樣子。
“行吧,不過你就算發現了,最好也不要表現出來,還得裝作很驚喜的樣子才行,不如我多難過啊,對不對?”
“嗯——”
沈墨歪著腦袋看他,頰上梨渦淺淺,甜甜地笑道:“好吧,我肯定會裝得很像的。”
房長安沒再看書,沈墨似乎也忘記了看書的事情,幾乎把寒假到高中見面都聊了一遍,期間沈誠言回來,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氣,只到書房來說了會話,就又出去了。
房長安照例蹭飯,五點出頭,外面天已經黑了,還在下著雪,程夢飛看了看外面,道:“長安你今天就別騎車去學校了,不是還要去你大爺家里拿被褥嘛?讓你沈叔叔送你過去吧,有空再來騎車。”
房長安猶豫了一下,笑道:“那麻煩沈叔叔了。”
“還跟我客氣?”
沈誠言笑罵一句,又問沈墨:“墨墨你是現在一塊過去,還是等下跟嬸嬸一起去?”
沈墨也猶豫了一下,道:“我跟房長安一起走吧。”
“那行,先送你回去拿東西。”
沈誠言載著兩個小的先到了老爹那里拿了書包,然后按房長安的指點,又開車到房祿國家。
房祿國住處是一個大院里面的幾個小院,公共空間十分有限,車進不去,也怕客套麻煩,就把停在路邊,讓房長安一個人過去。
房祿國一家正準備吃飯,見房長安過來,忙招呼他一塊吃,吃完再回學校,房長安于是解釋了一下已經吃過了。
房祿國和徐靜都知道他與程夢飛夫妻倆走得比較近,但聽他說剛在程夢飛家里吃過飯,沈誠言開著車就在門外等著,仍免不得一陣詫異。
徐靜道:“那祿國你幫長安抱過去吧,下著雪呢,也打個招呼,免得人家說咱們不懂禮數。”
房祿國明白妻子的意思,是趁機與沈誠言打個招呼,多少算一點交情,他不喜如此,不過當初為了省事,兩床厚被一個褥子是直接用床單裹起來的,搬拿頗為不便,也擔心房長安拿不過去,于是上樓去抱了下來,給房長安送出去。
房長安向大娘和堂姐道了別,用一把大黑傘給大爺撐著,一塊到了路邊。
為了指路,房長安剛剛坐的副駕駛位,不過看看這一大包被褥,放在后座估計要侵占沈墨的空 (四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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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沈誠言于是幫著一塊塞在了副駕駛位,讓房長安跟著沈墨一塊坐在后面。
房祿國本就不善言辭,與沈誠言道了謝,招呼一句“要不到家里坐坐?”也就沒有別的話了,沈誠言客氣地婉拒,便也沒多耽擱,把車開進學校,停在生活區外,幫著房長安把被褥抱到寢室。
沈誠言來過食堂,還是第一次到寢室來,進來的時候王浩已經把床鋪了一半,因為倆人都帶了褥子,要疊一起,床單沒鋪,跟被子放在一起。
不過這樣看著,仍然是有主的,因此沈誠言先進來,往寢室里一打量,沒空位,很奇怪地問道:“你睡哪張床?”
等房長安指明了王浩的床鋪,沈誠言明白過來居然是倆人一鋪,看看那床鋪的面積,哪怕是兩個孩子,估計翻個身也十分困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房長安明白他的心情,并沒有鋪床,等著晚自習放學再鋪來得及,跟著沈誠言一塊回去,他從家里來時忘了帶傘,這把大黑傘還是程夢飛給拿的,讓他先用著。
沈誠言撐著傘,房長安跟著走出寢室,仰起頭笑道:“沈叔叔你不會又想給學校蓋宿舍吧?”
不等沈誠言回答,他就笑道:“等到初二就是每個人一張床了,反正現在個子都不高,擠擠也沒事,當年教員他老人家剛赴京的時候,好幾個人的大通鋪,翻身都要先跟旁邊的人打個招呼,我這也算是效仿一下,體會生活之艱難。”
沈誠言拍拍他的腦袋,笑了笑嘆道:“你心氣還挺高!行啦,你不是一般的孩子,叔叔也不多說了,唉…說到底,還是國家窮啊。”
房長安笑道:“會富起來,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從秦始皇以來,咱們這片大地分分合合,衰落過也不止一次,只要重新聚起來,很快就會再次走向強盛,現在又是自古沒有過的新時代,強盛只是早晚的問題,并且已經很快了。”
沈誠言嘆了口氣,并沒有接話。
這么久的接觸以來,沈誠言對于房長安的聰穎早慧已經深深了解,但他畢竟是一個孩子,不明白時局之艱難,以往的華夏大地每次都能強盛,是因為哪怕在相對衰落的時期,也始終保持著生產力、文明高度上領先。
而現在,中國所面臨的困局,不僅僅是歷經百年動亂之后的創傷,更是在許多曾經引以為傲的各個領域都處于下風,加上如今的世界又以前所未有的緊密關系聯系在一起,中國如今想要再向以前那樣崛起,談何容易?
越是看得清楚局勢,對于未來就越沒有信心。
房長安當然明白沈誠言的真實想法,等回到了車上,沈誠言把車開到了教學樓下,準備要下車的時候,他才問道:“沈叔叔,你剛剛是不是想說現在的世界跟以前不一樣?”
不等沈誠言回答,他很天真地繼續說道:“可是現在的中國跟以前也不一樣啊,以前的讀書人都高人一等,現在人人都能讀書。”
“您一定聽過那句‘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說話的同時,房長安與沈墨都下了車,他撐著那把大黑傘站在車窗前,傘微微往旁邊的沈墨那偏了偏,小姑娘與他并肩站著,并未注意到這個小細節,只是睜著亮晶晶的眸子,很好奇地聽著他講話。
透過落下的副駕駛位車窗,沈誠言也看著這個多次讓他感到驚奇的小小少年,看到他很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說出很孩子氣的話:
“我們這些人,讀書都為自己,甚至都沒想過為什么讀書,沒有那么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但是我們只要我們走進了校園,都讀了書,識了字,其實就已經在為中國復興而讀書了。”
“等我,我們,長大的時候,就是中國強盛起來,再次復興的時候。”
“你等著看就好了。”
本章完[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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