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長安思慮半晌,基本確定爸媽一直這樣待在家里面務農,很難找到機會,于是決定還是按前世的老路,讓爸媽出去打工。
如今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最先富起來的一兩批人已經富了起來,并且將會更富。
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不到兩年,剛剛踏上成為世界工廠的康莊大道。
外出到沿海地區打工的人已經比較多,相鄰村莊也有,但整體來講仍是少數,不過正在迅速增長。
這一大批涌進城市的人里面,將會誕生下一批富起來的人,雖然很難像前面那些人那么富,但誰讓自己生的晚呢?
抱怨沒用,只能努力去抓住機會。
房長安自然不愿一家人都給別人打工,但如今的爸媽不論性格、能力都欠缺,還是要先走出去見見世面,同時積累一些經驗,接下來他才好推動著去尋找機會。
房長安往臥室里面看了一眼,瞥見弟弟妹妹連看電視都坐得端正,忍不住笑起來。
從容平日是不許三個孩子常看電視的,不過現在村里小學也還沒開學,房長明和房嫣然的暑假就還不算結束,從容因此管制的稍微放松些,兩個小家伙看得都很認真,甚至擔心被挑刺,坐姿都端端正正。
在如今的農村環境里面,從容是很少見的重視教育的家長,房長安剛上小學時成績并不好,她暑假里面就每天坐在家里看著他學,去地里干活也讓房長安拿著書跟著,就非要親眼看著他在讀書。
為此她這些年沒少被明里暗里的嘲笑過,因為這會兒大家都覺得讓孩子讀書就是浪費錢,都是在隔壁村混個初中,畢業或者沒畢業無所謂,到時候上個技校,或者下地干活、打工,怎么都比上學白花不掙要劃算。
房長安從東屋收回目光,又看向坐在門前洗衣服的老媽,輕輕喊了聲:“媽媽。”
正搓洗衣服的從容抬起頭,帶著詢問神情看著這個從小孤僻內向,又聰明懂事的大兒子。
房長安做出幾分有點猶豫的表情,問:“咱家里還有多少錢?”
從容洗衣服的動作僵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保持著表情平靜,問道:“怎么了?你要錢嗎?要多少?”
房長安道:“不是。”
他又做出猶豫表情,以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然后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我要上初中了,長明開學四年級,嫣然也要二年級了,以后都上學,都要花錢…咱家,每年種地能賺多少錢啊?”
從容眼中顯出幾分憂愁,顯然平日沒少為此作難,不過很意外兒子小小年紀,竟然會主動關心這個,想了想,向兒子笑了笑:“沒事,你不用操心這個,安心讀書就行了。”
房長安道:“我會好好上學的,就是問問這個。”
從容道:“今年西瓜不好,不然能多掙一點的…”
房長安道:“我們家就五畝多地,而且好幾塊地不好種瓜,而且…”
他又猶豫了,沉默一會兒,從容也不催,等著兒子繼續說下去。
外面的雨有要停下來的趨勢,房長安看了看廚房石棉瓦滴下的細細水流,才又轉頭問老媽:“前段時間,不是說京大爺家的那個晶晶姐在外面打工嗎?還有那個李莊的什么叔…”
從容看著兒子,意識到他要說什么了,果然聽房長安道:“那個…比家里賺錢多嗎?”
從容直起腰,用手腕抹了抹垂下的頭發,房長安趕緊給老媽把頭發掠到而后去,從容轉頭看著他,然后嘆一口氣,低頭繼續搓洗衣服:“我跟你爸說過啦,讓他出去打工,我在家看著你們三個上學…”
她聲音很輕:“你爸沒出過遠門,以前最多到市里,打工…幾千里路呀!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房長安道:“總不能一輩子就在馬家溝啊!總得走出第一步…要不你們倆一起去吧?”
從容看他一眼:“那你們三個咋辦?”
“讓爺爺奶奶搬到咱家來住。”
從容又看兒子一眼,沒有說話,把漂浮著肥皂沫的水潑出去,重新從桶里面舀水清洗衣物。
桶里面水不多了,房長安看看外面雨已經不怎么下,老媽平日洗衣服都要清水洗兩遍,等下要出去壓水,于是沖里屋喊:“爸?爸爸?”
房祿軍在里面問:“咋啦?”
從容也轉頭看兒子,房長安叫道:“沒水啦,我抬不動,你壓水去。”
房祿軍有點不耐煩:“下雨呢!”
房長安又叫:“已經不下了,我媽還在洗衣服呢。”
從容知道房祿軍的性子,怕房長安挨罵,也因房祿軍的不耐煩而感到不快,說道:“我等下自己去。”
房長安道:“那不行,都一樣出門回來,憑啥俺媽洗衣服,你就躺著看電視?”
他站起來走到臥室門前,沖正有點惱怒的房祿軍笑嘻嘻道:“再說了,哪有讓媳婦干活,自己躺著看電視的道理,這不符合爸你好老公的性格,對不對?”
房祿軍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人說點好話,能把頭砍下來給人家的那種,雖然很驚詫這個兒子一改往日性情,但還是很吃這一套,唉聲嘆氣地從床上下來,邊往外走邊道:“奶奶滴,平時也沒見你這么孝順…支使勞資干這干那…”
房長安跟在老爹屁股后邊,笑嘻嘻地道:“這不是您心疼媳婦跟兒子嘛,不然您讓我去壓水,我也不敢不聽啊。”
“你提得動嗎?”
房長安從小文靜秀氣,心思重,不愛說話,爸媽平日有啥活,比如壓水、燒火這種,大多都優先支使房長明,他比房長安小兩歲,但個頭一直追得很緊,不比房長安這個當大哥的矮多少。
房祿軍罵咧咧地提起水桶走進蒙蒙細雨中,來到院子中的壓水井前,放下水桶,抓起濕漉漉的木柄咣咣咣地壓起來。
從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看著院中干活的丈夫,再看一眼重新坐下看書的兒子,笑了一笑,繼續清洗衣服。
房祿軍雖然經常偷懶不下地,跑去打牌,但他不管家里地里,干活都極爽利,用從容的話說:“你爸打完牌到地里面,不用半個小時就抵得上我干一下午的活。”
當然這也側面說明了她干活確實很菜。
房祿軍很快提了滿滿一桶水回來,放在門后,又說一聲:“不夠再喊我,真的是…看個電視都不安心。”
房長安朝老爹比了個大拇指,笑著夸贊:“爸,厲害!”
房祿軍明顯有點不大適應,但顯然很受用,雖然沒說話,不過看那表情,就差沒翹尾巴了,回屋繼續看電視,還在跟房長明和房嫣然交流剛剛播了什么劇情。
房長安笑了笑,這才與老媽繼續剛剛的話題:“不管怎么樣,那都是爺爺奶奶,總不可能不管我們的。”
房祿軍以前剛結婚,做著小生意,還光鮮的時候,很是得意,從容是獨生女兒,也是沒發過愁的,花錢難免大手大腳,家里兩個老人都很看不慣。
除此之外,從容性子溫和寬厚,卻不善言辭,不懂得主動討老人歡心,那會兒小姑還沒出嫁,從容新婚,外爺姥姥只這一個女兒,自然家里有什么就盡力都給,小姑為了籌備自己的嫁妝,沒少撈從容陪嫁過來的東西。
房祿軍平素極孝順,偶爾會端著水給爹娘洗腳的那種,性子又軟,這事憋在心里面也不說,他愛喝酒打牌,有時候喝醉了、打牌輸了,就去找老娘和妹妹算賬,為媳婦打抱不平。
于是給了東西,沒落半分好,反讓老的少的都心里生怨。
房長安這一大家人丁很旺,大伯房祿國一兒一女,大姑房霞一兒一女,小姑房燕兩個兒子,小叔房祿勇一兒一女,房長安兄妹三個…
孫輩多了,自然不稀罕,自房長安記事起,奶奶對自家三兄妹就不待見,偶爾房祿軍打牌不回來,從容干活慢,又想要干完,從地里回來的晚,三兄弟午飯、晚飯沒著落,爺爺有時會把他們三個領回家去吃飯。
兄妹三個總是能推就推,寧愿餓著也不愿意去爺爺家吃飯,因為每次去都看不到奶奶的好臉色,若是有什么好吃的,比如餅干、橘子香蕉,或者煮了雞蛋啦,都得偷偷地藏起來,生怕老二家的仨孩子鬧著要吃。
這自然是多慮了,房長安他們每次過去,都是喝稀飯啃饅頭,連夾根咸菜都小心翼翼,不論吃沒吃飽,也從不回碗或者拿第二個饅頭,吃完就走,渾然不似到了姥姥家那樣自在活潑。
——都說小孩子不諳世事,其實小孩子最能體察人心冷暖。
前世房祿軍死后,從容出門打工,房長安他們就是跟著爺爺奶奶過的,畢竟是血脈骨肉,奶奶再不喜也不可能不管不問,但自然談不上關愛體貼。
房祿軍身高一米七五,從容身高一米六五,在同輩里都是出類拔萃的身高,后世房長安一米八三,房長明一米八六,唯獨小妹房嫣然只剛過一米六,還沒有媽媽個子高。
究其原因,就是她跟著爺爺奶奶過得時間最久,長期營養跟不上,從容為此沒少埋怨自個。
——房長明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了,一直跟著老媽生活,而房嫣然直到高中畢業才離開家鄉。
房長安對這些事情都記得清楚,但即便這一世爸媽都外出打工,他也不會讓前世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從容看看兒子,似乎想了一想,然后輕輕嘆一聲:“再說吧,你爸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房長安瞅瞅里屋,然后往老媽這邊靠近了些,有點低聲密謀的架勢:“我爸在家總打牌喝酒,到外面他人都不認識,就算以后混熟了,每天上班,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打牌賭博了…再說,外面對賭博管得嚴。”
從容一聽,還真是這個道理,不過也只是默默點點頭,仍是一句:“再說吧。”
房長安知道老媽現在性情還欠磨煉,但心里是很能裝得住事情的,不像老爸那樣沉不住氣,而且他今天表現的已經夠多,也就不多說什么,繼續想自己的事情。
前世他的青春年代過得十分枯燥,進入大學后放飛自我,又浪過頭了,如今重生一回,不僅要改變家庭,自己的生活也要精彩,走在正確的成長道路上。
他如今可是后世的靈魂,不像過去的那個小長安能耐得住寂寞。
少年時代的精彩嘛,肯定少不了女孩子,房長安在心里掰著手指頭默默地數曾經的遺憾們:
小學暗戀馬晴;初一暗戀沈墨;初二暗戀王珂;初三暗戀梁景瑜;高一暗戀隔壁班雙胞胎的妹妹;高二高三暗戀雙胞胎的姐姐,因為分班后她在自己班上;復讀時暗戀八十…叫什么來著?
房長安糾結半天,不禁有點郁悶,明明是最近的記憶,卻反而記不得那女孩叫什么了,只記得長得很漂亮,據說家里也有錢,但因為失戀了自暴自棄,才經常找男人深入了解,一次八十,所以有了這么個外號。
不過這事得看她心情,畢竟不是為了賺錢,很隨意…可惜那時候自己連八十也拿不出。
當然,后世曾救助過很多小學妹的房長安跟真正高中時的小處男房長安,審美與愛好肯定都有極大區別,哪怕如今的那位現在肯定還沒自暴自棄,他也沒什么興趣。
一個因為屁點小事就自暴自棄的人,以后路還長著呢,鬼知道啥時候就給你來個雷暴?
把這個記不清名字的排除掉,仍然還有六個遺憾,房長安不禁有點為難,補償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