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
終于與李和正面見面,陳白衣有些恍惚,但隨即搖了搖頭,時代終究是變了,面前的這位再也不是幻想時代那位所向無敵的人間劍仙。
何況,他當年的力量到如今來也不算什么了。
沒有人皇位格,他再成長,也不過是重新走到天花板而已,至多也就是李新德那個程度,唯一的問題就是那柄劍…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聲人皇陛下。”
李和雖然至今依舊沒有前世的記憶,但歷史如何他也都得知了,若說他心里沒氣,那不可能,他是圣人,又不是圣母,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些人如何做到如此坦然的。
“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陳白衣平淡搖頭,如此說道。
“是嗎?”
“至少相比于你們而言,那位妄圖顛覆世界,以文明為養料成就他一人的野心家,倒是愿意恭維我一聲呢。”
李和指向了神王,神王適時的做了一個躬禮。
陳白衣深深看了神王一眼,隨后看向李和,說道:“那是他的事情,至少在我這里,當年那些人就不該將你的尸體救回來,留在門后面是最好的選擇。”
“那樣,也無需我們盜取原初之火,然后費盡心思鎮壓幻想了。”
“姬長生說我們有原罪。”
“可真正的原罪,是你啊,李和。”
李和氣笑了,問道:“據我所知,人類能夠度過第二次幻想降臨,是我前世打穿了幻想。如此說來,竟成我的不是了?”
陳白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閉目,仿佛在回憶。
許久。
他說道:“你的確以一人之力打通了幻想,但,從幻想降臨開始,最多的資源,也都歸了你,而你,并不是一個好的領袖。”
“我不知道沒有你,人類能不能度過第二次幻想降臨。”
“但我知道。”
“人類絕沒有你所想的那樣不堪,在你離開之后,去尋找人皇位格的那一段時間,是我們靠自己堅持下來的,而你,帶著最多的資源,最強大的力量,缺席了。”
“你批評我們審判委員會,認為我們把世界搞得如此糟糕而矛盾。”
“但你在幻想時代做了什么?”
“你是領袖,但你卻從未管過治理的事情,你除了一次又一次,以一個人的力量將所有強敵斬殺,讓其他人連鍛煉的機會都沒有,除此之外,還做了什么?”
“你以為組建了炎帝國,就足以面對幻想時代嗎?”
“不是。”
“那種體制效率之低下,令人發指,炎帝國所有的制度還都是舊時代的那套,打到后面,居然前方吃緊,后方緊吃。”
“戰士在浴血奮戰,人民在載歌載舞。”
“他們竟然以為幻想時代是可以享受和平的!”
“你以為,這些,都是誰造成的?”
“他們給了你榮譽,將你捧上神壇,你就自顧自的以為在守護,可你…真的有睜眼看過這人間??”
“你究竟以為,人類在離開你之后支撐得如此困難,到底是誰的原因?”
“前期沒有完成的轉型,必須在最艱難的時刻去做,外部強敵環伺,還要在內部廝殺斗爭,即便如此,我們也堅持到幻想降臨的末期,在無量量劫的洗劫下才全面敗退。”
“然后,你回來了。”
“你擋住了無量量劫,你是人皇,你是唯一的英雄。”
“那,我們呢?”
“我們成了什么?我們付出了無數英雄的性命,就只為了救回你的尸體,可這世界所有的隱患,就是你的尸體…”
“你以為和諧城里每天讓囚犯們抄的二十四字真言是什么?”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你只知道這些,你也根本沒有想過要怎么去落實這些!”
“和諧城里那些燒給你的紙,居然能夠安撫你那無意識的波動,你說,你是多么的可笑?”
“就這,居然是人皇。”
“你根本就不配!”
陳白衣有太多的話了,此刻,終于能夠傾瀉,明明是李和對他的質問,他卻指著李和的鼻子罵了一頓。
李和的表情逐漸以錯愕變成了沉默。
他看向任俠,任俠嘆息了一聲,微微點頭,陳白衣…沒有說謊。
為何周瑞、任俠、李新德這些人杰在幻想時代沒有出頭?因為他們根本就進不了決策層,舊有的炎帝國那套龐大的體系,完全是根據舊時代來照搬的…
而炎帝國因為他的支持,強大到沒有任何人和組織能夠超越帝國。
他早已被捧上了神壇,因為他能夠聆聽萬物之聲,所以他在的時候,那些人做事還能收斂,他們只是在規則之下來攥取利益。
可規則之下,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資本家賺錢的速度跟工人是一樣的嗎?權貴們享受的資源,跟普通人是一樣的嗎?炎帝國從頭至尾就沒有提過一次革命!
所有的公平,不過是最低限度的,系于他一人之身的!
當他離開之后。
那沙灘上的城堡,頃刻便坍塌了…
明明他是唯一有能力在幻想時代中重塑文明之人,他卻從始至終連一個念頭都沒有興起過,他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原本的國家和制度足以應對那場災難。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蒙蔽。
他不知道他在的時候,后續成長起來的人才極難獲得資源和話語權…
有句話得說一下。
雖然回歸現實后審判委員會做的挺爛的,但他當年做的…更爛。
如要做比喻。
那就是,幻想時代的李和,就是一個“崇禎”,只是這個崇禎擁有天下無敵的力量,所有人都在哄著他而已。
不過。
在任俠看來,并沒有什么問題,畢竟,王來背負,王來承擔,王來終結,李和卻是終結了幻想時代,這過程當中,不論怎樣,都不重要,結果就是,李和有著潑天的功勞。
審判委員會有怨氣,但并沒有資格去指責李和。
雖然。
李和的尸體如果不搶救回來,的確要好一些…
沒有李和的尸體對現實的沖擊,沒有那些超凡的力量,李新德帶領的革命軍,說不定已經推翻了世界,開始重新建設了…
只是。
所有人都可以怨李和,唯獨審判委員會怨不了,畢竟他們是最大受益者,可為何陳白衣對李和如此怨念?莫非,真的是如李和猜的那種可能?神王,也是李和?
任俠陷入了沉思。
李和那邊沉默之后,深深吐了口氣,如今他的深知陳白衣所說的是多么糟糕,很多事情,不是一個“好人”就可以解釋推脫的。
崇禎是好人嗎?他是。
大明亡了嗎?亡了。
當皇帝也好,當領袖也好,如果只是一個簡單純粹的好人,那…會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如陳白衣所說。
不,不需要陳白衣說,當他知道和諧城內的罪犯每天要抄寫二十四字真言用于安撫封印之后,他就徹底明白了。
他在江城跟著鬧革命,他在罪惡之都看遍了人間疾苦。
他一路來學習,一路來看著社會的各種道路,他嘗試過講道理,也嘗試過去糾正,到了最后,他發現當今這個社會,想要去拯救,絕對不是一頭熱血沖進去就可以了的。
他需要比任何人的思維都更深遠,他需要比任何人都看得清道路和未來。
只有這樣。
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領袖,帶領人類真正走出歷史周期律的怪圈,帶領人類文明真正走向昌盛。
這不是一廂情愿的拿著劍去討不平就可以做到的。
他霸占了那個位置,卻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不論出發點怎樣,不論他是否知曉這些,那就是他的錯,無可辯駁。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是人皇。
那人類如今的一切問題,都可以歸咎于他身上。
“對,你說的不錯,我…不配當人皇。”李和緩緩開口,低啞的聲音竟然承認了陳白衣所言,這讓陳白衣有些愕然。
“所以,我死了。”
“人皇位格,也留在那里,封印著無量量劫。”
“以前,我只是不解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死結,現在,我明白了,冥冥之中,有些東西,是已經注定了的。”
“我拿不到人皇位格,是因為…我不配。”
“原來。”
“人類已經相信過我一次,但我讓他們失望了,所以,他這次慎之又慎,因果,不必再反了,我不會再獲得人皇位格,而去做人皇,我要做人皇,然后去獲得人皇位格,解決無量量劫,帶領人類文明真正走向覺悟!”
李和持劍直指,那氣概天地為之動容。
陳白衣在短暫的愣神后,一只手蓋住了臉,他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指了指這個世界,又指了指那些逃出來的囚犯,指著他們眼中的迷茫,說道:“這蕓蕓眾生,你覺悟得了嗎?”
“你如今的這份覺悟,是不是又太晚了一點?”
“你以為,你前世都未曾做到的事情,這一世,又憑什么能夠做到?”
“你以為…”
“就你在拯救這個世界嗎!!!”
陳白衣含怒出手,天地之間狂風大作,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就仿佛,整個世界的時空開始錯位了。
佛教有地水火風四大。
地表示堅固,萬物之堅守,而風,表示一切之動性。
當風刮起的時候,世界便動了起來。
如何動,便由風皇來決定。
所以…
陳白衣的速度是超越一切的,他從李和身邊閃過,卻沒有動手,因為,他的目的不是李和,而是…姬長生!
來吧,李和,讓我看看,你要怎么才能救走姬長生。
要怎么才能在我面前帶走這五十萬囚犯!
陳白衣從李和身邊穿過,他才反應過來,瞳孔驟然猛縮,他明白會發生什么,但,已經來不及,他根本就趕不上…
一柄青色的短劍就這么刺向姬長生,姬長生毫無反抗之力。
就是這誰也攔不下的時刻。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這柄劍,并不在意那足以破開一切世界的風皇劍劃破肌膚,不在意手中鮮血直流,呂炎露出了豪情萬丈的笑容,說道:“好歹,我是夸父啊。”
“雖然沒有李巖說的那個本事。”
“但夸父逐日,在我面前,不存在距離,也不存在來不及的時候。”
“陳白衣。”
“我似乎是你的天敵啊。哈哈哈…”
陳白衣絲毫不在意的抽回風皇劍,淡淡的說道:“可夸父至死也沒有追上太陽。”
“哈哈哈哈…”
“大志凌天,足以,最終追不追得上,又有何關系?我志氣還在,那太陽便永遠在我面前,你,可繞不開我。”
呂炎高大的身軀守在姬長生前方,他與陳白衣說了幾句之后,便看向李和。
“人皇的轉世,李和是吧?該死,他們篡改歷史,我忘了這個名字,不過沒關系,現在知道就可以了。”
“雖然姬小子說這次出獄,也只有你們曙光城可以收留我們。”
“但也不代表著我們愿意為你效力。”
“畢竟,陳白衣有句話沒說錯,時代已經變了,沒有道理說你曾經是人皇,我們就納頭便拜的道理。”
“不過。”
“姬長生幫我們越獄,獄中的兄弟相信我呂炎,愿意跟著我殺出來,也愿意留在里面斷后,那我呂炎自然會保護每一個兄弟。”
“你既然來救人,那逃離的通道應該是打通了。”
“把通道放開吧。”
“在所有人離開之前,陳白衣想殺任何一名囚犯,都必須問過我才行。”
“在這之前,如果你有足夠的器量與能力擋住陳白衣的話,我呂炎不介意在你的麾下做事。”
“如何?”
所有人都覺得姬長生帶出來的這批人里,肯定會留一支力量幫助李和,其中呂炎的能力是最合適的,可沒有想到,呂炎竟然不打算幫忙?
留李和與陳白衣單挑。
這能行嗎?
先天圣人對陣執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