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馬光在西夏的時候,韓絳也已經抵達陜西,并且進駐綏州城,哦,現在已經叫綏德城了。
綏德城乃是治平四年時候種諤從西夏手中奪來的,當初就叫綏州城。
綏州是河谷上的戰略要塞,東南通向黃河以及宋朝腹地。
之后宋朝將舊城墻翻修,并且改名綏德城。
如今綏德城里面正在舉行一場軍事會議。
韓絳高坐其上,在下席首位的種諤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因為韓絳一來就立即搶奪了指揮權。
從法理上來說這沒有什么問題,畢竟韓絳是陜西經略使,就是過來督戰的,他的確有權利插手其中,而且韓絳本身就是樞密使,名正言順。
但是打仗這個東西,作為主帥的種諤是不太愿意有人指點他怎么打仗的,尤其是瞎指揮的時候。
韓絳認為,要把堡壘再往前修,最好是修到衡山的邊上去,種諤提醒過,認為那一片不毛之地很難進行物資補給和防衛,但韓絳依然固執己見。
這已經讓種諤很是不爽了。
接下來韓絳又再次發布命令,命令種諤在啰兀建立堡寨,說是為了震懾西夏。
種諤覺得這個命令很是不妥,因為啰兀沒有水源,連水井都欠奉,八十里的糧道面對西夏的騎兵,是很難守住的,一旦被切斷,守在啰兀城里就是死路一條。
但韓絳依然堅持。
這也就難怪種諤臉色難看了。
今天的韓絳又開始催促了。
“種將軍,為什么還不落實橫山堡壘政策以及啰兀城的建設呢?”
韓絳居高臨下,怒視著種諤。
種諤克制住心中的怒火,拱手道:“韓相,不是屬下不執行,而是現在西夏軍已經有開始進攻的態勢了,這時候若是修堡壘,他們立即就要發動攻擊了。”
韓絳冷笑了一聲:“恐怕不是西夏要進攻,而是你種將軍根本就不想修吧?”
種諤心中更怒,大聲道:“韓相何以如此揣測屬下,不是屬下不修,而是西夏軍這兩日變動更加焦躁,恐怕不日就要大軍壓境了。
這個時候咱們這邊也要做好準備,防備他們偷襲,哪里有人手去修堡寨呢?”
韓絳呵呵一笑:“看看,這不就是不想修么,咱們前些年修了那么多的堡壘,就算是西夏軍來襲,咱們只要據寨而守,不也是能夠安然無恙嗎?
雖然如此,但消極的防御終究是下策,咱們得往他們那邊修,一步一步的逼迫他們,這樣才能夠表達我們的態度!”
種諤沉默了起來。
其實韓絳說得對,他是不想修堡壘了,目前的堡壘已經足夠多了,西夏想要正面突破,根本不可能,除非是繞過堡壘,但是繞過堡壘之后就是孤軍深入了,到時候關門打狗就是了。
如果是去橫山修堡壘,一來肯定要激怒西夏,二來風險的確很大,明明能夠據守現在的堡壘,御敵于國門之外,為什么要去冒險呢?
種諤的想法如此,但韓絳的想法卻是不同。
在韓絳看來,種諤已經沒有銳氣了。
前些年的種諤為了功勞是可以主動挑釁對手的,但現在卻在這里故步自封,明明可以收取更多的功勞的,為什么就不去取了過來呢。
前些年歐陽辯主持的堡壘戰略,將西邊邊境都用堡壘護了起來,西夏想要正面突破是非常難的,宋朝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冒一點險,若是能夠打一場勝利的戰,與五路伐夏時候形成鮮明的對比,到時候,自己不就是當年的韓范了么?
韓絳想得美好,但種諤手下的諸多將領們卻面面相覷。
韓絳沒有來的時候,他們只需聽種諤的就好了,但韓絳一來就發號施令,而自家將軍種諤看起來意見也很大,他們一下子有些無所適從了。
韓絳畢竟是高高在上的樞密使,還是陛下派來的特使,是陜西六路的經略使,如果不聽韓絳的,到時候韓絳去找官家告上一狀,他們這些武人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種諤嘆了一口氣,只能拱手答應了下來。
韓絳見種諤服軟,心中頗為舒坦,甚至還在心中罵了一聲‘這些武人都是賤皮子,不呵斥他們,還真把我當成軟柿子了!’
只是這堡壘終究是修不起來了,因為西夏主動進攻了。
西夏的主攻方向是在環慶路。
在種諤看來也是正常,如果讓種諤自己攻伐宋朝,也是要在環慶路開打。
環慶路那邊多是堡寨,而綏德城畢竟是一座城,根據防御力,城大于堡大于寨,西夏攻擊環慶路,實是相當正常。
不過綏德城這邊也不敢怠慢,因為西夏也有一路大軍在這呢。
韓絳對于此戰信心頗大,他到來之后,檢查過各類糧食儲備以及軍械,都還算是齊備,人員士氣也還算可以,西軍還是靠得住的。
根據歷次宋夏戰爭經驗,只要宋朝不主動深入夏境,最終都能夠取得勝利。
五路伐夏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宋軍深入西夏,中了夏人的誘敵深入之計罷了。
自己只要老老實實守住堡壘,夏軍最后也只能碰一鼻子灰,灰溜溜地滾回去,到時候自己的功勞也到手了。
果然,環慶路傳來消息,西夏軍不斷地發起進攻,但面對堅固的堡壘群,就像是狗咬刺猬一般,根本無處下口。
韓絳聞言大悅,趕緊下令堅守。
不過這個命令也是相當于什么都沒有說,因為宋軍哪里敢出去。
實際的情況是,西夏軍隊的小隊騎兵是可以隨意穿過堡壘群的,宋軍都躲在堡壘里不敢外出,任由西夏軍自由出入罷了。
不過堡壘的作用就在于此,它并不像長城一樣,能夠將敵人完全擋在外面,而是形成防御的堡壘群,穩穩的釘在原地,西夏軍若是敢深入,堡壘群隨時可以關門打狗。
一時間,環慶路的戰事似乎僵持住了。
相對于緊張無比的環慶路,熙河路與綏德城一般,雖然有重兵壓境,但西夏軍似乎只是來觀光的,許久都沒有動靜。
常里善緊張了幾天之后,發現西軍并沒有發動,他心中不太耐煩,便也不太關心了,全數交給王韶去處理了。
當他在床上被抓起來捆起來的時候,他還有些發蒙:“這是做啥,這是做啥呢!”
他被帶到了城頭,發現城池門口洞開,大隊的西夏騎兵轟隆沖進了城,常里善目瞪口呆地看向筆直站在城樓的王韶。
王韶回過頭來笑道:“常總管,很驚訝?”
常里善期期艾艾地道:“王韶,你反啦!”
王韶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露出笑容:“是啊,反啦,常總管,你是想吃刀子面還是餛飩?”
常里善差點哭了出來:“我不想吃刀子面也不想吃餛飩,我就想好好地活著。”
王韶笑了笑道:“好啊,那挺好,不見刀光不見血影,和和氣氣的,大家都好嘛,那就請常總管用印吧。”
常里善接過一看,忍不住苦起了臉,手上的東西是一份軍情,匯報熙河路的軍情,上面所寫熙河路這邊一切都好,可是看看下面轟隆進城的西夏軍,這叫什么都好?
常里善氣得趕緊掏出官印完完整整的蓋好,并且快速地簽名,面帶諂笑將軍情遞給了王韶。
王韶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常總管好樣的,委屈你幾天,等局勢穩定下來了,到時候您想回汴京也都隨你。”
說完,王韶大步下了城樓。
下面有一場軍事會議在等著他呢。
王韶大步進入臨時會議室,狄虎過來與王韶抱了一下,然后仔細地看看王韶的臉色。
狄虎嘆息道:“季默說你的身體不太好,如今看來好像真的如此。
這一次你就守住這里,別跟著我們奔波了。
好好地修養,過段時間再去慶州吧。”
王韶哈哈笑道:“狄大哥說笑了,您比我大了好幾歲,您都不怕奔波,我怕什么!”
狄虎擔憂道:“這一路,可是要橫穿整個秦鳳路,這一路可不好走,而且我們是要急行軍的,你的身體受不了的。”
“瞧不起人不是,以前縱橫大江南北,我王韶可曾交過一聲苦!”王韶笑罵了一聲。
狄虎想起以往的歲月,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拳頭砸在王韶的肩膀上:“果然還是那個倔小子,好,那邊一起!”
王韶點點頭:“具體計劃與我講講。”
狄虎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拿下河州后,我們將千里躍進,繞過熙州、鞏州、秦州、渭州、涇州,直撲慶州。
在慶州占領慶州城,以慶州工業園為據點,然后拿下環州、保安軍、與靜塞軍司、嘉寧軍司祥祐軍司,里應外合。
我們負責切斷宋軍的糧道,爭取勸降他們,拿下關中與漢中,與大夏連成一片,如此一來,進可攻退可守!”
王韶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猜想,臉色有些駭然:“如此激進?”
狄虎笑道:“我們一開始也是這么覺得,但季默說服了我們。”
王韶依然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