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司馬光的宅邸。
司馬光并沒有去洛陽就職,他還滯留在汴京城。
洛陽那地方就是閑置官員的所在,平時也沒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去不去都沒有人催,以至于司馬光在汴京城滯留了這么久。
趙頊的詔令是直接發到他這里的,司馬光被任命為副樞密使,但他的宅邸里卻安安靜靜,就像它主人的情緒一樣,平靜之中暗含憂慮。
司馬光本人并不看好神宗給自己的恩典,高官厚祿的確誘人,但是,這高官厚祿背后的東西卻讓司馬光感到不安。
它的味道不對。
夜涼如水。
司馬光手持燈籠,在園中散步,走了一會之后,干脆將燈籠熄滅,月色如水,透過樹木的枝丫灑落在庭院之中。
大廳中有腳步聲傳來,司馬光不用看人,聽聲音便知道是誰。
他抬起頭笑道:“夫人,你怎么出來了。”
來人正是他的妻子張夫人。
大宋朝的官員之中,有兩個人比較奇葩,一個是王安石,一個便是司馬光了。
其他的士大夫大多妻妾成群,至少也是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妾侍的,而王安石和司馬光極為罕見的不納妾、不儲妓之人。
宋朝士大夫生活富裕,社會地位又高,有納妾蓄妓的風尚著實理所當然,沒有的反而是異類了。
而且司馬光和張夫人婚后三十年余都沒有生育,他都并未放在心上,也沒想過納妾生子,這種做法在當時也是極為罕見的。
張夫人卻急得半死,一次,她背著司馬光買了一個美女,悄悄安置在臥室,自己再借故外出。
司馬光見了,不加理睬,到書房看書去了。
美女也跟著到了書房,一番搔首弄姿后,又取出一本書,隨手翻了翻,嬌滴滴地問:“請問先生,中丞是什么書呀?”
司馬光離她一丈,板起面孔,拱手答道:“中丞是尚書,是官職,不是書!”美女很是無趣,大失所望地走了。
還有一次,司馬光到丈人家賞花。張夫人和丈母娘合計,又偷偷地安排了一個美貌丫鬟。
司馬光不客氣了,生氣地對丫鬟說:“走開!夫人不在,你來見我作甚!”
第二天,丈人家的賓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說儼然就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白頭偕老的翻版。
唯獨一人笑道:“可惜司馬光不會彈琴,只會鱉廝踢!”
所謂“鱉廝踢”是一個新詞兒。
鱉,俗名甲魚、腳魚、團魚。
“廝踢”,就是廝打踢蹬。
了解鱉的習性的人都知道,它無論遇到什么情況時都會一個勁兒地往泥里鉆,同時不顧一切地用后腿胡亂廝踢,顯得很可笑。
而“鱉廝踢”是用來諷謔司馬光的固執的。
而這個人便是蘇軾。
張夫人嗔怪道:“天涼了,你怎么在外面瞎晃悠呢,還不打燈籠,摔到了可怎么辦?”
司馬光笑道:“月色如水,我也許久沒有賞過月色了,正好看看。”
張夫人走過來,幫他披上了外衣,關心道:“又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嗎?”
司馬光嘆了一口氣道:“陛下讓我去的當副樞密使了。”
張夫人詫異道:“這不是好事情么?”
司馬光苦澀地搖搖頭:“不是什么好事情,這個事情里面有些不對。”
張夫人道:“哦,是什么事情?”
司馬光對張夫人的話并沒有詫異,因為他們夫妻感情很好,他并不避諱他的妻子知道政事上的事情。
“這一次我算是徹底得罪了介甫了,皇上讓介甫回去上班的詔令是我起草的,雖然意思是皇上的意思,但語氣卻是嚴厲了些。
當時我想著讓介甫認錯,但現在介甫堅決不認錯,韓相公又重新回政事堂了,想必介甫也會很快回去,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惡人我怕是坐定了的。
做惡人倒是沒有關系,反正我都是做慣了的,但介甫恐怕這一次回去會因為,行事手段會更加的嚴厲起來的,唉!”
張夫人聽了大吃一驚道:“情況竟然這么嚴重了么?”
司馬光嘆息道:“還要嚴重得多,沒有歐陽季默,王介甫和韓相公誰也容不下誰了。”
張夫人有些詫異:“歐陽季默是歐陽相公的兒子么?”
司馬光點點頭道:“沒錯,歐陽相公仙逝,季默不得不丁憂,有季默在的時候,以他的謹慎,原本不必和韓相公起沖突,更不會亂來,我也不必和介甫對上,季默若在,境地不會如此的糟糕的。”
張夫人詫異道:“我聽說歐陽辯也不過是二十出頭,還是個小年輕呢,他在朝堂的影響力竟然喲這么大么,竟然連相公之間的矛盾都能夠調和?”
司馬光露出欽佩的神色:“我司馬光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但他就是其中一個。
我看過那么的歷史,卻罕有見到如同歐陽辯這般天才之人,若是只擅長詩詞歌賦之類也就罷了,關鍵是,他稱得上治國之能臣!
歐陽辯有經天緯地之才,大宋朝能夠有如今之氣象,他當居首功!”
張夫人驚道:“我可少見你這么夸贊一個人,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讓你這么欽佩?”
司馬光想了想道:“有些多,我盡量用簡略的話來形容。
他擁有陶朱公一般的經濟能力,不僅自己富可敵國,關鍵是,他讓大宋擺脫了國庫可以跑老鼠的境地,如今的國庫充盈,就是他的功勞;
他擁有商鞅一般的革新能力,清丈田畝、均輸法、免役法都是他切實推行的;
而且,他看似計較于商業、革新于嚴厲,但他卻是一個皎皎明月一般的清流。
當國家患于沒有儲君,百官束手之時,是歐陽辯兩次面諫仁宗,這才讓仁宗回心轉意立了英宗;
他當監察御史時,貪官震懾;
濮儀之議中,他力挽狂瀾!…諸如此類之事,不勝枚舉!”
張夫人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道:“怎么聽起來不像是在講一個年輕人,而是一個千古名相之所作所為?”
司馬光愣了愣,好一會才笑道:“夫人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