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丈土地不是新鮮玩意。
慶歷年間搞過,嘉佑年間也搞過,現在熙寧元年要來搞一搞也不是新鮮事。
但此次和之前不同。
之前的清丈天地都是政事堂發起,這一次卻是直接由地方政府請愿,這個事情就有點不太尋常了。
自上而下的話,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其實并不難應付,因為實際執行者畢竟還是下面的州縣在做事情。
如果是自下而上,實際執行者州縣發起這個事情,他們大多是當地的土著,由他們發起的話,當地的豪紳就很難糊弄了,畢竟這些人對當地的事情是很了解的。
陳留縣。
陳留縣知縣徐英第二天就迎來了一個客人。
這個時候來拜訪是比價稀奇的,因為年已經過了,正月十五還早,這個事情來就是有正事了,雖然來得也算是親戚。
來人是徐英的岳丈張玉柳。
徐英的老丈人張玉柳是陳留縣最大的地主,是做米糧生意的,幾代人積累下來,所占有的土地多得嚇人,荒年災年中依靠著米糧,買下的田地不少,暗地里藏匿的田地更是不知凡幾。
徐英能夠在陳留縣站穩跟腳也和他這位老丈人有關系。
聽說老丈人到來,徐英趕緊迎了出去:“泰山大人來了,快請快請,我讓人去叫桂香。”
張玉柳擺了擺手:“不用叫她了,今日來不是探親的,有正事談。”
徐英不由得苦笑,他心里還能夠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老丈人這是登門問罪來了。
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徐英趕緊請張玉柳坐大位,自己在下首聆聽教誨。
老丈人陰沉著臉拿出大宋周報扔在桌子上,屈指在報紙上扣了扣,發出咚咚聲響:“這是怎么回事?”
徐英苦笑道:“泰山您聽我解釋…”
張玉柳哼了一聲:“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徐英能夠有今日,靠的是張家,現在你來這一出是怎么回事?
呵呵,…吾等為京畿之地之縣官、食大宋子民供養之民脂民膏者,對此不得不為天下謀…笑話,你徐英有今日,可不是大宋子民將你捧上去的,而是我張家用白花花的銀子,車載斗量硬生生推你上去的,要不然,你今日還是個苦苦等待候補的窮書生!”
徐英苦笑:“泰山說得對,若不是泰山的鼎力相助,小婿還真的是沒有今時今日之地位,但泰山大人您聽我說…”
內間有腳步聲匆匆而來。
“爹來了…爹!”
徐英臉上苦笑更深。
張玉柳臉上露出笑容:“桂香!”
一個涂脂抹粉的中年婦女欣喜道:“爹,今日你怎么來了?”
張玉柳頓時臉色慍怒:“還不是你夫君干的好事!”
婦女頓時臉色一沉,朝徐英尖聲道:“徐英,你是怎么回事,把我爹氣成這個樣子!”
徐英苦笑搖頭,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宋周報,婦女過去將報紙拿起來,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越看越是憤怒。
在最后看到徐英的大名赫然在列的時候,她更是憤怒到了極點,直接將報紙幾下子撕碎,扔到了徐英的臉上,又撲上去用指甲撓徐英的臉。
徐英手忙腳亂的抵擋,口中告饒道:“泰山還在這里呢,你這是干什么,快快停下來,這成何體統!”
張玉柳看著女兒逞兇,也不出聲,面帶冷笑地看著,過了一會才出聲道:“好了桂香,不要失了體統。”
婦女恨恨地停了下來,徐英臉上多了幾道血痕。
張玉柳看著狼狽的徐英,冷哼了一聲:“說吧,我張家怎么對不起你了,你要給張家下這樣的絆子。”
徐英一臉的懊惱,隱藏著眼皮底下的憤怒:“泰山您聽我解釋嘛,這個事情一來不是我的本意,二來我也是不得不為,這事情根本不是對著張家去的!”
張玉柳呵呵一笑:“我張家是陳留最大的地主,在開封府治下十七縣排行也是最大的地主,這事不是沖著我張家來,那又是沖著誰家而來?”
婦女啐了一聲:“這事是不是你徐英發起的,你徐英是不是對我張家懷恨已久,所以發起這釜底抽薪的毒計,你好毒啊,我張家怎么就對不起你呢,竟然處心積慮的想出這樣的毒計!”
徐英壓抑著心中的憤怒:“桂香、泰山,你們都想差了,你們聽我慢慢道來。”
張玉柳冷哼了一聲不說話,看著徐英。
徐英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
“…泰山是做米糧生意的,見多識廣,應該知道央行在東南諸路的東南大開發吧?”
張玉柳臉色稍霽。
“…央行在東南修建水泥路、使用四輪大馬車、設置央行服務區等措施,讓東南諸路的經濟活力空前。
這幾年來,東南諸路以不足大宋四分之一的區域、三分之一的人口,卻交上了占據大宋歲入的三分之二的賦稅!
這種狀況讓北方諸路又是驚慌又是嫉妒,因為這關系地方官員的自身升遷。
這幾年來,升職加薪的都是東南諸路的官員,尤其是央行出身的官員,因為熟悉金融、擅長發展地方經濟,所以政績斐然。
這幾年升遷的渠道都被南方那邊的官員給占據了,以至于北方這邊的官員升遷大受影響。
所以,北方地方官員對此頗為警惕,所以私底下都在游說央行來北方投資,但央行對此并不怎么感興趣…”
張玉柳若有所思:“央行在南方大力投資,修建水泥官道,設置服務區,借助服務區的便捷性,吸引了大批商人入主。
基本每個服務區都成為了附近縣鄉的集鎮,央行在其中牟利不少,這也是央行愿意在前期花費天價投資的原因。
但到了北方,因為北方路道本身就是比價完善的,集鎮也多,怕是很難形成這樣的規模。
不是掙不了錢,但明顯要少掙許多錢,他們不愿意來,或者說短時間不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英一拍大腿:“泰山不愧是泰山,這就看清了里面的本質了!”
婦女冷哼道:“這又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