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歐陽修。
歐陽修臉色陷入了猶豫之中,過了一會,他輕輕地搖頭:“對不起,我做不到。”
韓琦冷哼了一聲,和其他的人說道:“你們看看,這就是所謂的大公無私。”
歐陽修臉色漲紅,感覺須發都要豎了起來,他大聲怒道:“韓琦,你需要擠兌我,你說,這個事情我還能怎么辦!”
韓琦呵呵一笑:“你歐陽修作為大宋文宗,你難道就不能駁斥歐陽辯的文章?”
歐陽修略有些羞愧地但又看得到驕傲的搖搖頭:“不怕出丑的說一聲,我非不愿,實在是做不到而已。”
韓琦呵呵冷笑:“這話大家能信?”
歐陽修也呵呵一笑:“怎么,韓相公有辦法駁斥?您要是能,說來給某聽聽?”
“這!”韓琦有些語塞,他就是做不到啊,看歐陽辯的《論法的精神》,說實話,若不是正好是他利益的對立面,他都要擊節贊嘆了。
歐陽辯的《論法的精神》,不僅在邏輯上環環相扣,讓人無法駁斥。
關鍵是,這本書將大宋的法理的根基剖析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有人能夠這么清楚地看清楚王朝權力的本質。
這比起單純的什么君權神授要合理得多,也更加容易被接受。
有了這部《論法的精神》出世,毫不夸張的說,以前很多難以理解、難以施行、難以貫徹的執政都能夠找到禮法與法律的依據。
可以說,這是可以成為一本真正的法律精神的書籍,以后所有法律的制定,都可以依據這部書的精神來制定,這給執政大臣省了太多的功夫了。
歐陽修一看冷笑道:“您韓相公沒法駁斥,我歐陽修難道一定就能夠駁斥?
說句實在話,在道理的闡述上面,季默的確勝我良多,這一點我也從不否認。
你要我在這一點上去駁斥他,我實話實說,做不到,而天下人想要做到這一點的人恐怕也是沒有的。”
韓琦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曾公亮和趙槩。
曾公亮和趙槩連連苦笑。
“要不,將任務分發給館閣的大學士們,看看他們有什么辦法?”韓琦道。
趙槩苦笑道:“不是我小看天下人,而是難度太高了,其他的館閣學士,可有學識上超過永叔的?
難道他們就能夠比永叔更了解歐陽辯嗎?”
韓琦沉默了下來。
只有一個辦法了。
韓琦看向歐陽修,一字一句道:“永叔,你讓季默撤回吧。”
歐陽修頓時再次怒發沖冠:“韓稚圭,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韓琦冷靜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我需要你讓歐陽辯撤回《論法的精神》,以后他可以發行,但現在不行,他還得上書支持我們。”
歐陽修冷笑道:“憑什么?”
韓琦盯著歐陽修:“憑你是他的父親!”
歐陽修將手一叉,呵呵笑了一聲,迤迤然坐回椅子上不說話了。
韓琦牙縫中滲透著冷氣:“永叔,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任由歐陽辯胡鬧,那么我就要動手了!”
歐陽修眉頭一掀:“動手…你試試!歐陽辯是我兒子,他若是錯的,我自會勸說,但他是對的,我斷然沒有強迫他的道理。
誰想要用權勢整治他,我這老子還能夠任由他人欺負他?!”
韓琦冷冷盯著歐陽修,歐陽修也昂著頭看著韓琦,兩人如同斗雞一般。
“哎呀,干什么,這是干什么!商量對策就是商量對策,怎么自己反而吵起來了呢!”
曾公亮趕緊出來救場。
韓琦和歐陽修都不說話。
趙槩提議道:“要不,我去和季默談談?”
歐陽修猛然扭頭:“聊聊…聊什么,逼他放棄他的道理嗎?
哪里有這樣的道理,之前是我糊涂了,還想著支持官家,但現在想來,我的道理的確是錯的!
錯的道理為什么還要堅持下去!你要去勸說我兒,這是要讓他放棄自己的道理么!”
趙槩被嚇了一跳。
“哪里啊,我就想著讓他…哎呀,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趙槩不說話了,在一邊生悶氣。
曾公亮有些手足無措。
歐陽修站起來拂袖而去。
政事堂一片沉默,相公們一個個都沉著臉,以至于下屬隨員們的腳步都不敢稍重,生怕被相公呵斥。
歐陽修離去,韓琦氣得雙手都在微微顫抖,伸手指向歐陽修離去的方向,怒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像樣嗎,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食君之祿忠君事,他卻一味地回護自家的兒子!”
曾公亮和趙槩不做聲。
韓琦更怒了:“你們也認為他是對的?”
趙槩沉默了一會道:“…韓公,朝野內外對此時反對之聲頗大,諫院和御史臺那邊的反抗聲尤其大,這個事情…我看,要不還是緩緩?”
韓琦冷哼了一聲:“陛下親政,這是他第一件要做的大事,若是半途而廢,那么他的威嚴便樹立不起來,以后怎么君臨天下?”
曾公亮嘆息了一聲:“可現在咱們的確沒有辦法駁斥歐陽辯的道理…”
韓琦冷冷道:“那就將他驅逐出朝堂!”
趙槩驚詫地看著韓琦。
曾公亮連連擺手:“不成,不成!”
韓琦冷冷看著曾公亮:“有何不可?”
曾公亮苦笑道:“歐陽辯所上《論法的精神》,道理扎實,并無不恰當之處,并沒有針對這事進行攻擊,咱們沒有理由將他貶謫出去啊!”
韓琦呵呵一笑:“他也到了該外任的時候了,未來宰執,必須到州郡歷練一番才行。”
趙槩道:“韓相,您要這么做,您和永叔就要形同陌路了。”
韓琦搖搖頭:“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曾公亮道:“先緩緩,我去勸說一下永叔。”
說著曾公亮急匆匆而去。
歐陽修的公廨。
看到匆匆而來的曾公亮,歐陽修哼了一聲:“明仲,你來做什么?”
曾公亮笑罵道:“怎么,我這次相就進不得你的公廨?”
歐陽修苦笑搖頭。
曾公亮道:“看來你知道我是來干什么的。”
歐陽修點點頭:“歐陽辯是我的兒子,他的道理是對的,我不可能去制止他,他的道理若是錯的,我也不會阻止他,韓琦可以駁斥他的道理,這個我不反對,但是他若是想用其他的手段對付季默,我不會答應的!”
歐陽辯聲色俱厲,護犢子的蠻橫便出來了。
曾公亮苦笑道:“你還真是了解韓稚圭,他…”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歐陽修了然于心。
歐陽修目露寒光:“那說不得得較量一下了。”
曾公亮苦笑道:“你們這又是何苦呢!”
歐陽修冷笑道:“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