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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起居注的一天

  因為各種好處,歐陽辯痛痛快快地去打卡上班了。

  修起居注有一個專門的部門,叫起居院,涉及到皇帝的事情,當然不可能只有一兩個人負責,起居院的部門其實也不算小了。

  除了歐陽辯這個正職官,還帶領著楷書郎八個,驅使官二十個。

  楷書郎主要是抄字員,而驅使官則是傳遞公文,操辦雜事,承長官差遣,辦理具體事務的吏員。

  比起歐陽辯之前帶領的勾當司的人要多一些,但比起央行來說,就是一個小機構了,起居注官本身也就是一個會議記錄員而已。

  不過這個會議記錄員是國家元首,逼格上還是不一樣的。

  歐陽辯正式上任的時候,趙曙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對于這個記錄他日常言行的起居官,趙曙還是頗為慈眉善目的,畢竟這位可是關乎他以后聲譽的人。

  “你就是季默啊,朕聽聞你的名聲許久了。”

  趙曙還算是一表人才,臉色如常,并不像是個瘋子。

  歐陽辯趕緊叉手回禮:“陛下,臣正是歐陽辯,以后請陛下多多指教。”

  趙曙笑道:“還請史官手下留情才是。”

  歐陽辯道:“不敢不敢,臣只會如實記載,絕不加入個人感情。”

  趙曙眉頭一掀,這是拒絕朕的拉攏了?

  不加入個人感情,如實記載,那不就是說自己做了啥混賬事你都要如實記載進起居注里了?

  不過趙曙沒有說話了,因為旁邊的幾個楷書郎已經開始工作了,將他與歐陽辯的對話如實記載了下來,他要是說得過多,不免會被扣上干涉史官記載的惡名了。

  不過其他的事情還是可以聊聊的。

  趙曙笑道:“仲針常常與我說起你…”

  旁邊幾個楷書郎默契地停下來。

  趙曙看了一眼,繼續道。

  “…他常常說你這個朋友極好,后來的事情…朕也要感謝你。”

  歐陽辯趕緊道:“不敢承陛下謝,那不過是臣子本分而已。”

  趙曙意味深長地看了歐陽辯一眼點點頭:“如此甚好。”

  說完就不說話了,歐陽辯趕緊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趙曙接見大臣。

  第一個進來的是韓琦,韓琦向英宗稟報了十幾件重要事宜,英宗裁決如流,處置允當,韓琦看起來頗為振奮。

  歐陽辯則是安排著楷書郎如實記載,楷書郎寫好一頁,歐陽辯就看看有什么錯漏,這些是原始資料,回去之后還得進行精簡。

  其實所謂重要事宜,對于整個帝國來說也不過是日常事項而已。

  而韓琦估計也是挑了一些比較簡單的事情來請示,這畢竟是趙曙身體康復來第一次正式接觸政事。

  歐陽辯咂摸著趙曙的處理政事的能力,其實也就是那樣。

  韓琦代表的政事堂其實已經草擬了若干解決方案,趙曙也不過是在其中挑選出他認為合理可行的方案而已。

  換句話來說,這不是填空題,而是選擇題,而政事堂給出的解決方案一般也都差不了。

  這給了歐陽辯一個錯覺——換我上也行!

  不過也的確是如此。

  對于宋朝皇帝來說,處理政事這一塊的能力的確是不是很重要。

  真宗也好,仁宗也好,還有這個英宗也好,都有長短不一的一段時間是無法正常處理政事的,但朝廷依然運行良好。

  這是因為政事堂、樞密院、三司的架構相當穩固。

  實際上,即便沒有皇帝,這個帝國依然還是能夠繼續運行下去。

  韓琦匯報完之后,又有樞密使富弼也來匯報。

  其實也就是那些日常事務而已,并沒有太多生死存亡的事情,只不過能夠上到這里的事情,在地方上就算是大事情了。

  趙曙的表現還是不錯,當然啦,標準是比較低的,只要趙曙能夠在宰輔大臣給出的選項里面,挑出相對比較好的選擇題,大臣就已經相當振奮了。

  畢竟這趙曙不是正常皇帝嘛!

  然后是三司使張方平來匯報,也大約就是這般流程,之后趙曙就開始休息了。

  畢竟是剛剛康復,不能過于勞累。

  趙曙休息,歐陽辯可不能休息,他趕緊讓楷書郎換班,他繼續等著,一邊等一邊進行內容審核。

  接下來還要對文字進行美化,畢竟聊正事的時候用的是白話文,但記入史書的時候可是要用文言文的,在他這里需要進行一次信息的完完善和精簡。

  精簡不是讓消息錯漏,而是進行一次信息不丟失的翻譯,這個工作看似簡單,但實際上不容易。

  因為談話時候形成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就這么一次簡單的接見,形成的資料已經達到了幾萬字,堆了厚厚的幾大疊。

  歐陽辯所做的就是查看信息有沒有錯漏,然后對照幾個楷書郎之間的記載有什么不一致,在上面簽名批注,接下來會交予其他的楷書郎進行校對,形成一份更加完善的資料出來,而這些原始資料,則是會保存起來。

  這個工作還是比較繁瑣的,怪不得需要八個楷書郎進行換班處理,還有一大幫的驅使官協助,就這些形成的資料,的確需要這么多的人來處理。

  歐陽辯才剛剛理出來眉目,趙曙已經休息好了,要進行下一個行程。

  ——趙曙要前往相國寺、天清寺、醴泉觀祈雨。

  春節以來,大宋各處無雨,很快就要春耕了,若還是沒有雨的話,今年春耕就要歉收了,這可是關乎國運的事情。

  這對于趙曙也是一次宣告,宣告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正常,可以正常執行君王的職責了。

  趙曙要外出,歐陽辯這個起居注負責人也要隨行,他得隨時記錄趙曙的言行。

  幾個楷書郎在驅使官的幫助下,帶著厚厚的草稿紙,與歐陽辯一起跟著趙曙外出。

  帝王外出可沒有那么簡單,禁軍殿前馬軍司步兵司已經準備了很長的時間,各宮寺也兢兢業業處理自己的事情,若是那個環節沒有準備好,那可是要撤職甚至殺頭的,這方面沒有誰敢懈怠。

  歐陽辯的車馬就跟在趙曙車后,這個時候趙曙算是得到了自己的個人空間了。

  凡皇帝的衣食起居、御門聽政、朝會宴饗、祭祀典禮、謁陵、校獵、巡狩等,皆有起居注官左右侍班或隨扈侍從據實記錄。

  但總體來說,起居注一般還是以君王與大臣處理政事為主,對于君王的私生活盡量還是不會多涉及。

  然而也有比較例外的,就是君王臨幸妃子的事情,一般都會記錄得比較清楚。

  最有名的就是《明史—后妃傳》中記載。

  萬歷九年,明神宗朱翊鈞與慈寧宮王氏宮女私幸,致使宮女懷孕。

  太后得知此事后,詢問朱翊鈞始末。

  朱翊鈞先是矢口否認,百般抵賴,太后遂命調取《起居注》詳查,由此確定宮女所懷身孕為帝王血脈、純正龍種。

  鐵證如山,朱翊鈞啞口無言。

  之后,這位宮女一步登天,被冊封為「恭妃」,并生下皇長子朱常洛。

  余年的「國本之爭」就此拉開帷幕。

  宋朝起居注一般還是會避免窺探君王私事,否則趙禎臨幸韓蟲兒之后,也不會專門拿走韓蟲兒臂上的一個金鐲子作為證明。

  所謂的韓蟲兒事件其實就是仁宗死后,然后韓蟲兒稱她懷了仁宗的孩子,而韓蟲兒被太后保護了起來,這讓趙曙感覺到非常大的威脅,這也是英宗和太后之間矛盾的起源。

  歐陽辯自然不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他很慶幸不需要去做這些事情,不然要聽趙曙行房那就太悲催了。

  帝王有點自己的空間,起居注官也不用那么累。

  至于祭祀這些就是一些常規流程,自然有一套常規的記載方法,只需要按照常規流程記載就可以了。

  這些楷書郎都是熟練工,自然不需要歐陽辯操心太多。

  不過即便如此,第一天的打卡上班依然讓歐陽辯感覺到十分的疲倦。

  他突然感覺還是做御史好啊。

  做御史,他每個月彈劾一個人,然后業績就算是完成了,其他有什么需要監察的,他放手讓監察御史里行去做就好了。

  做了這個起居注官,卻好像是沒有了自己的時間了,感覺又回到了前世社畜的生涯。

  不過收獲還是有的。

  一方面他的確學到了很多的東西,宋朝政事的處理可不僅僅是自由心證,它里面自然有一條邏輯存在,無論是采取什么方式,都會有一條邏輯鏈在起作用,不過有些看起來還算是務實,而有些看起來十分荒謬罷了。

  比如之前嘉佑六年時候,歐陽辯去處理園戶事情的時候,涉及到茶法的廢除與否,當時朝中大臣都在談論,歐陽辯就聽到了幾個讓他感覺十分荒謬的論點。

  比如歐陽修的好友劉敞,當時就反對廢除茶法,他的理由是覺得廢除茶法不方便。

  他認為,茶法官榷的時候,園戶可以先從官方那里領到本錢,現在茶法要廢除的話,卻必須要向官府繳納茶租,一個是領錢,一個是交錢,其中對茶戶來說,是多么的不方便!

  歐陽辯當時一聽就懷疑這個劉敞腦子有坑。

  這個是理由?

  茶葉官榷,園戶領的本錢,但所掙的錢很少,一旦歉收,他們得傾家蕩產去補差額。

  而廢除官榷改為通商,園戶,只要繳納一些茶租,多賣的錢都是自己的,而且也不用去補什么差額,不會有傾家蕩產的危險。

  關鍵是,朝廷在這期間,減少了支出,收到的茶租都是純利潤。

  這么一來園戶和朝廷都受益了,但在劉敞看來,就是不方便。

  歐陽辯:…

  然而,歐陽辯怎么也沒有想到父親歐陽修也是腦殘之一。

  歐陽修也反對廢除茶法改通商,他的理由是官茶不講究質量,但價格低廉,而通商之后的茶葉質量好,但卻變貴了,所以最好不好改。

  歐陽辯:…

  官茶不講究質量,價格低廉竟然成了優點?

  怪不得和劉敞是那么好的朋友呢。

  歐陽辯想了許久,想要理解他們的腦回路。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他們缺乏基本的經濟學和數學訓練。

  而歐陽辯這一天見到的韓琦、富弼都有類似的缺點,有時候的想法在他看來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其實不僅僅是這些,正統的士大夫比如蘇軾、司馬光等人都有這樣的缺陷。

  他們真不懂這些。

夢想島中文    北宋之無雙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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