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芬博溫特戰役報告(上)

　　不朽之城的姐妹會修道院內掛滿了黑色的旗幟，十三個散發著低溫冷凝氣的純白大理石石棺并排擺放在祭壇前。學習過繪畫技藝的女孩正在大廳繪制戰死的姐妹在芬博溫特山戰役中的展現出的英姿，工匠與學習過雕塑的女孩則著手在棺蓋頂端雕刻戰死者持劍的雕塑。其他所有姐妹會正式成員單膝跪在鋪著冰冷漆黑石磚的大廳里，面對著那尊金色的雕塑與祭壇低聲默念著禱文，領頭的幾位姐妹手持黃銅香爐，濃重的熏香氣味包裹著她們。

　　數百支燃燒的白色蠟燭堆積在祭壇附近，燭光從下至上地照亮了那尊金色的雕像，而雕像的面龐則籠罩在一片陰影當中——所有參與過芬博溫特戰役的姐妹都無法忘懷自己曾經看到過的東西，在這樣恐怖的戰斗中只有十三位姐妹付出了生命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勝利，然而勝利的喜悅并不能沖淡女孩們心中的悲傷。

　　十三具純白大理石棺槨里排在最中間的是凱瑟琳的遺骸。據說君主親自將她抱進棺槨里，并且還流下了一滴淚水。

　　她左邊的棺槨里躺著的是一位人類女孩，一位十分年輕的女孩。她的臉頰蒼白，金色的長發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白色的亞麻布遮蓋了軀體上可怕的傷口縫合痕跡，無數血紅的玫瑰與潔白的百合花包圍著她陷入永恒的沉眠。

　　薇拉，塔季揚娜默念著戰死者的名字。

　　這是我的錯，我太莽撞了。

　　伴隨著鑿子鑿在大理石上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被劇痛有節奏地啃噬，哪怕是腹部縫合起來的傷口帶來的疼痛都無法與之相比。距離芬博溫特山戰役已經過去了三天，她仍然無法忘記當時的情形。但是她不能將薇拉當時的情形告訴姐妹會外的其他人，所有看見那一幕的人都必須將這秘密埋藏在心底。

　　那是在芬博溫特山山腰上幫助凡人士兵撤離、等待突擊運輸艇接應的時候，她所在的突擊小隊與重火力小隊被一只渾身鑲嵌著白瓷、黃金與紅寶石的巨型人形怪物用一把金色巨劍分開。當防線被擊破時，如潮水般的怪物迅速朝著重火力小組涌去，怪物的數量無窮無盡，哪怕重火力小組奮戰到底也仍然無法阻止它們逼近安全距離。

　　敵人依靠著同伴的尸體阻擋著重型爆彈與高能等離子，一步步逼近了重火力小隊。

　　許多重火力小隊的成員已經抽出了小臂長的戰斗刀，決定奮戰至死。當時塔季揚娜啟動了鋼鐵羽翼，揮舞著鏈鋸劍沖殺在前。她獨自脫離隊伍撲向人形怪物持劍的手臂，竭盡全力想要擊殺這位擋路的強敵，哪怕是稍稍阻擋一下，也好讓自己的姐妹有時間匯合。當時她們距離防空火炮的防御范圍只有數百米，可她們就是沒法再往前幾步。

　　“我們是君主的利劍，是這黑暗宇宙中的信仰之光！”眼見戰事無法挽回，重火力小隊的隊長大喊道，“為了吾主！英勇戰死吧，姐妹們，為了凱瑟琳女士！”

　　“為了吾主與榮耀的凱瑟琳！”重火力小隊大聲回應。

　　她們不再后退，手指死死扣住扳機，將怒火傾斜向距離自己只有幾步的天使與惡魔。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應該負責側翼的、年輕害羞的薇拉居然穿過了敵人的包圍圈，奮不顧身地沖向了被包圍的重火力小組。她向來都不是這支小隊中劍術或者射擊最出色的那個，但她仍然撲向了那些敵人，仿佛那具嬌小的身軀里有著鋼鐵般的勇氣。她斜向撞進了重火力小組的側翼，敵人的白瓷皮膚在嗡嗡作響的高速鏈鋸下被切開，手中的爆彈槍粉碎了一個又一個軀體。她沒有在乎自身的防御，當她打空彈匣之后便把爆彈手槍像錘子般砸在敵人的腦袋上。她就如同一陣狂暴的颶風那般席卷而過，將在姐妹會學到的所有技巧都施展到了極致。僅僅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薇拉就從包圍網的一側抵達了另一側，為重火力小組清理了安全距離內的所有敵人，幫助突擊小隊與重火力小隊配合著沖出了包圍。

　　她們成功等到了突擊運輸艇的火力支援，然而薇拉并沒有能從敵人的包圍里出來。

　　塔季揚娜再次通過通訊頻道呼喚薇拉的名字時，就看到她被刺在幾把金色的長槍槍尖上舉了起來。她的頭盔殘破不堪，她的四肢與胸膛都被貫穿，被刺穿的黑色動力裝甲里不斷涌出鮮血宛若溪流，將白色的長袍染成凝重的血紅色。敵人仿佛狂歡一般將她舉起，就好像她是一件戰利品。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憤怒立刻涌進了塔季揚娜的內心，她不顧其他姐妹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跳下了坡道艙門，奔向那些殺害薇拉的怪物。“吾主正在看著我們，我們是他的利劍，姐妹。”當時薇拉尚未完全失去意識，她用含糊的聲音在通訊頻道里對其他人說道，“這是我們追求的…如凱瑟琳女士般的死亡…”

　　“別說傻話，薇拉！”

　　哪怕是現在，塔季揚娜也能回想起當時那些怪物的血液潑灑在自己身上時的滾燙。她感覺自己的神經就如同燒紅的銅絲那般灼熱，她的皮膚被憤怒燒焦，她的眼睛被鮮血蒙蔽，渾然不覺那些與她一同登上突擊運輸艇的姐妹也沖了下來，與她一同殺戮。塔季揚娜感覺那場戰斗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久，當她抱著滿身是血的薇拉時，她甚至陷入了一陣恍惚，感覺自己認不出眼前這位朝夕相處的姐妹究竟是誰了。

　　“我感覺凱瑟琳女士就在我身邊，姐妹。”薇拉被鮮血灌滿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邊呼呼冒著粉紅色的血泡，原本美麗的金發被凝固的血液糊成一團骯臟的雪團與泥土的混合物。這里有她的血也有敵人的血。“我…”或許是維生系統自動注射的藥劑讓她堅持到了現在，但薇拉的意識早已模糊，她只認得身邊的塔季揚娜，“凱瑟琳女士她…”

　　“我們必須現在撤離，塔季揚娜。”記不得當時是哪位姐妹這樣說，“有著危險標記的敵人正在向我們逼近。”

　　“別說話，我這就帶你走。”塔季揚娜試圖抱著薇拉站了起來。然而瀕死的金發女孩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她，重重墜入了被血液浸滿的泥漿里。沒等其他人將她拉起，薇拉就摸索著握住了掉落在身旁的鏈鋸劍。

　　再然后…塔季揚娜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回憶那難以置信的一幕。

　　她看到薇拉身上綻放出刺眼的白光，沾在動力裝甲與金發上的污漬仿佛被蒸發了一般消失不見。在場的姐妹會成員無比舉起手臂遮擋眼睛，因為她們頭盔里的電子眼系統根本無法遮擋這種強度的光線，女孩們甚至聞到了頭盔內電子元件過載的焦臭味。

　　“我一直與你同在，薇拉。”

　　雖然這聲音從薇拉的，但塔季揚娜知道這并非薇拉在說話。那聲音重重疊疊，仿佛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原本喧鬧的戰場似乎安靜了下來，一個歡快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在刺眼光線的照耀下，所有外維度生物都如同玻璃上的污垢在下雨時那樣被沖刷干凈，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包括后來被稱作智天使，能夠對抗數十位姐妹的強大巨型怪物也在那光芒下變為了蒸汽。待到光芒漸漸減弱，女孩們就看到空無一人的戰場上漂浮著一個有著白色羽翼的身影，薇拉的雙眼綻放著光芒，腦后有著一輪刺眼的光圈，敵人被焚燒之后產生的灰燼與憑空出現的白色羽毛漂浮在她身邊。所有沐浴在光芒中的女孩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暖陽之下，而非寒冷的山峰。

　　“凱瑟琳女士？”不知是哪位姐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她們認出了這種說話方式。

　　“是我。”那個聲音愉快地做出了回應，“我一直在，女孩們。別擔心，薇拉就在吾主身旁，她將因忠誠與信仰受到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