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戟鯨之淚,汪洋大海
紫英木的法杖懸浮在她的身前，法杖頂端的藍寶石亮著璀璨的光。棕色的長發飄散在身后，她赤著雙足，法師長袍被風吹得鼓蕩而起，露出下方赤生生的兩截小腿，被下方洶涌的海水不斷拍擊著。
而她低垂著頭，雙目緊閉，兩手合在胸前，緊緊地貼著胸口——
那里，一直被她貼身懸掛著一枚藍色的寶石，不，應該說，是一滴眼淚。
它來自那名半精靈少年，在他們還未抵達索爾科南之前——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禮物。
“戟鯨之淚——”
它出自深海巨獸深海戟鯨，擁有著豐沛的水元素。在沒有水系專精者觸碰之前，它就像是一塊普通的藍色石頭一樣。
但她日日夜夜將其貼身攜帶，讀書的時候沒事就會捏在手里。那冰冷的眼淚早已浮現出清澈的藍光，帶著她肌膚的熱度變得溫涼。
她能夠感受到其中藏有的力量，當她冥想之時，仿佛能夠聽到來自其中的潮鳴。
而這一刻，她選擇將其激活。
仿佛能夠聽到鯨的鳴叫，如嗚咽的哭聲響起在頭頂的云間。翻滾的黑云似乎中，似乎藏著甩尾的巨物，它們自由地游動著，將來自深海的恐懼降臨于這片冰原——
她仿佛看到黑暗的世界中，打開了一道蔚藍色的門。她緩緩走上前去，伸手將其推開。
回應她的，是一片浩瀚的藍色。
而與此同時，海水仿佛是從那陰霾的黑云間倒灌而來的一般，從高坡上奔涌而下。水聲像是炸響的雷鳴，隆隆的聲音一時間甚至將那些巨獸的足音都蓋過。
為首的巨獸背上，那名恐怖騎士在驚異間扭過頭，那跳躍著幽藍火焰的雙眸一時之間分辨不出眼前的究竟是幻覺還是實物，讓它錯過了做出判斷的最佳時機。
沒有靈智的白骨犀牛們只會執行上一個指令，盲目地前沖，但它們的速度并不足以支撐它們從這一段泥濘的路面中沖出，也絕無可能逃離這翻涌的浪潮的范圍！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當那名恐怖騎士終于反應過來，要讓巨獸們停下腳步，調轉方向去抵御海水，但為時已晚——
“咚！”
如同巨浪拍打暗礁的拍擊聲中，已經沖至低地的海水狠狠砸在最外圍的巨獸騎兵身上，那些白骨犀牛的重心雖然低矮，但還是沒法承受住這股突然自側翼而來的力量，頃刻間便被巨浪掀翻。
隊列中間的巨獸雖然不用再承受這種沖擊，但外圍被浪潮沖翻的巨獸已經嚴重干擾到它們的行進。下方迅速升起的水面亦是令其白骨之身逐漸浮起，很快就只能仰著頭，在積蓄了五六米深的水中緩慢地游動。
毫無疑問，這最為致命的、來自巨獸騎兵的沖鋒，被這突如其來的浪潮給徹底化解了！
阿茨克·安杰斯站在哨塔上，整個人的身軀都在發軟。雖說南邊山坡上的海水停止了流淌，但眼前兩坡之間夾著的道路已經變成一片汪洋。
處于高處的他們將不會受到海水的波及，而很快，這些阻礙了巨獸騎兵沖鋒的海水將倒灌入礦坑，打亂后方亡靈的行進！
“丹亞在上！不，米婭·克里斯蒂安在上！”
他忍不住呼喊了出來。雖然不知道那名只有四環實力的小法師究竟是如何召喚出如此一片奔涌的浪潮，但此時此刻——誰在乎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知道，她確實做到了！以一名四環法師之身，以一己之力，成功阻止了巨獸騎兵的沖鋒！
而就在此時，自北邊的半空中，呼嘯之聲再一次傳來。阿茨克急忙向那里看去，卻見數枚巨大而沉重的石塊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線，向著正在水中掙扎的巨獸騎兵們砸去！
“轟！”“轟！”“轟！”
沉重的巨石入水聲伴隨著沖天而起的水花響起，好幾名倒霉的死靈騎士在水中來不及閃躲，被巨石直接砸中，半具身軀都被砸飛了出去。
而砸入水中的巨石去勢不減，那些巨獸的身軀才是它們最終的目標。水面之下，數頭巨犀的腹部與腿部都被巨石砸了個對穿，靈魂之力迅速地流失——
“投石車，是投石車！北風十字兵團開始攻擊了！弓箭手，弓箭手，一鼓作氣把這群巨獸都給我拿下了！”
阿茨克狂呼著，兩側的弓箭手陣地也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絕妙機會，他們紛紛張弓搭箭，剎那間銀色的長橋再一次搭起在半空中，與砸落的巨石一同沐浴著這群被困在水中的死靈騎士。
那些死靈騎士們終于在恐怖騎士的指揮下，開始用盾牌抵御箭矢的攻勢。明顯的坡度使得它們身下的海水開始迅速向著礦坑中流去，恐怖騎士驚喜地看著巨犀逐漸能夠重新雙腿著地，正準備下令再次發起沖鋒——
只要它們重新提起速度，只要它們不停下來，那那些箭矢與投石都將被它們甩在身后，前方的人類也會被它們輕松碾過。
但當它再一次將手中的騎槍向前揮出之時，身下的巨犀居然一動不動。它低下頭才發現，巨犀那剛剛才從水中獲得解放的四肢，此刻已經深深陷入了泥濘之中，動彈不得！
而就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又是新的一輪來自遠處的投石拋射而來，將它身后的巨獸騎兵們打翻一片——沒有了海水的干擾，巨石砸中巨獸騎兵身軀的威勢更甚，只要兩發命中，就能徹底摧毀一頭白骨巨犀。
只不過幾輪的功夫，原先聲勢浩大的巨獸騎兵群便被弓箭手和投石車共同的火力覆蓋砸的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頭。殘余的死靈騎士們大多都失去了自己的坐騎，就連為首的恐怖騎士也是如此，只能徒步從泥濘中走出。
而如此一來，哪怕它們本身單兵作戰能力要遠勝過前方還被盾兵們纏住的持刀骷髏，卻照樣沒有直接擊破盾墻的能力，依然得被困在盾墻之前。
南面的高坡上，法師小姐終于松開了貼在胸口的雙手。
那枚幽藍色、有著奇妙光彩的戟鯨之淚此刻已經變成一片通透的白。它其中所蘊藏的水元素，都化為了下方的一片汪洋。
米婭有些回味地想著剛剛虛無中那片汪洋的藍色，已經站在四環到五環之間的她，清楚地明白在不遠的地方，有一道高墻，擋住了五環之后的道路。
那就是所謂的“職業級”。
戟鯨之淚似乎給了她一個突破的方向，或許當她成功站在五環法師的位置的時候，能夠對此有深刻的理解。
她有些惋惜地看著這滴力量盡失的眼淚，而后將其重新放進衣中，令它貼在自己的胸口。
腦海中止不住的疲倦，哪怕只是引動來自戟鯨之淚中的水元素，也足以讓她筋疲力盡，精神力徹底枯竭。
她將長袍裹緊，重新套上長靴，坐倒在高坡頂上。
“接下來的戰斗，就拜托諸位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對西利基軍而言似乎是一個沒有止境的任務。他們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會從礦坑中涌出，不知道自己要堅守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何時才有援軍會到。
弩車與投石車已經輪番攻擊了三次，至少打殘打散了四支亡靈兵團，戰果斐然。但阿茨克掐指算來，北風十字兵團攜帶的彈藥應該已經所剩不多，頂多再予以他們兩輪支援。
頂在最前的持刀骷髏早就被消耗干凈，現在正被盾兵們堵住的是一支精銳部隊。這群高階骷髏身著紅色與銀色交加的鎧甲，一手持長槍一手持盾，與西利基盾兵們混戰在一起。
戰斗從正午開始，到如今沒有半點星光的夜晚，半天時間的戰斗疲倦感席卷了每一名西利基軍的士兵。面對無休無止的亡靈，阿茨克已經緊急調度潛伏的大劍戰士們回到陣線支援，放棄了從側翼發起反攻的計劃。
而后方的弓箭手們所剩的箭矢也已經不多，這種臨時的遭遇戰中，他們并無法獲得資源補給，很快這些弓箭手們都將淪為旁觀者——
“注意側邊注意側邊，它們打算翻過側邊的山頭！萊昂納多呢？謝爾呢？去攔一下它們，別讓它們繞過去！羅德，讓盾兵換一批頂上來，他們要沒體力了！”
兩隊大劍戰士立刻從陣地中出發，迅捷地向著側邊的山上跑去，前去攔截遠處那企圖從兩側高坡翻過去的亡靈。弓箭手們在號令聲中及時給予了一輪火力支援，逼退那些與盾兵糾纏的高階骷髏。
在后方戟兵一陣亂捅的掩護下，這群疲憊的盾兵終于向后退去，而另一群盾兵立刻頂上前——事實上他們的體力也才堪堪恢復一半，卻不得不迎接新一輪的苦戰。
阿茨克的眼中遍布血絲，聲音都已經徹底沙啞了。升起的魔法燈照亮了他們的陣地，斥候奔波在其間，將冒死從后方戰爭迷霧中獲得的情報一一傳遞到他這里。
“報，第十支亡靈兵團出現了，配備有大量的弓弩手！”
“弓弩手骷髏？”
阿茨克身體都顫了一下，去除已經全滅或是被打殘打退的亡靈，現在還有至少三個兵團的骷髏被他們堵在這礦坑中。
他此前還慶幸交戰的亡靈大多沒有多少遠程手段，且彼此之間顯然有著一定的距離，并非一口氣從礦坑里涌出，而是分批次而來——如果這些亡靈隊列都是緊銜著的，那他們的防線恐怕早就崩潰了。
事實上他們已經有一個多小時沒有獲得礦坑中有新的亡靈涌出的消息了，他一度以為這已經是全部的亡靈。
但斥候帶來的卻是最壞的消息。
弓弩手骷髏可以予以他們致命的打擊，將“通過堵住一部分的亡靈，減少同時交戰的亡靈數量”這一讓他們得以堅持至今的關鍵打破。
在西利基軍后續箭矢缺少的情況下，他們將會面臨只能被亡靈遠射而沒法還手，純粹被消耗的尷尬局面。
“去西邊高坡的斥候呢？回來了嗎？”
阿茨克寄希望于最遠出的孟斐拉，后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有過動靜，他甚至不知道這位精靈巡林隊長還是否活著。
“沒有，我們聯系不上他，恐怕…”斥候低頭黯然道。
阿茨克沉默片刻，隨后從懷里摸出一根信號箭。
“摸到那群弓弩手骷髏那里，把這根信號箭放上天，給投石車和弩車一根定位，看看北風十字兵團能不能幫我們解決掉他們。”
“如果不行的話…”阿茨克雙手搭在欄桿上，深吸一口氣：
“讓羅德統計剩余盾兵戟兵數量。”
“或許我們得準備最后的反擊了。”
那名斥候莊重地將信號箭揣入懷中，他心里知道這一趟行程有多危險——漆黑一片的環境讓遠處的北風十字兵團無法給予支援，信號箭只有升起在骷髏陣地的正上方，才能讓他們達成盲視野情況下的精準打擊。
他咳嗽兩聲，試圖以此忽視戰爭迷霧給人帶來的不適感，而后迅速地向著遠方的黑暗中跑去。
而在最遠的高坡上——
精靈巡林隊長險而又險地閃過一道暗紅的爪痕，扭身的同時手指在弓弦上撥過，迅疾的箭矢貫穿了自身后而來的那道禮服身影，將其射落在地。
她再一揮手，叢生的藤蔓立刻將那只吸血鬼綁縛住，盎然的生機之力涌現，讓其甚至來不及治愈其傷口，便被藤蔓徹底絞殺。
這是她射殺的第十三頭吸血鬼，也是除了最開始露面的那頭吸血鬼之外，剩余的其他所有吸血鬼。
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她身上多出了數道傷痕，吸血鬼的法術使得其血流不止，哪怕她以魔力不斷治愈，此刻身體狀況相比之前也虛弱了太多。
然而最初的那名吸血鬼一直慢慢悠悠地飄在四周，仿佛對孟斐拉殺死自己的同族一點都不在意。
直到最后一頭吸血鬼化為一抹飛灰，它才緩緩現出身形，以故作優雅的姿態，輕輕拍掌：
“不錯不錯，非常出色的演出，精靈的舞姿果然優美…”
它的眼睛變得逐漸猩紅，接著那包裹著身軀的黑色禮服忽然張開，化為一張巨大的黑翼，猩紅的雙目在黑夜中亮起致命的光芒：
“我會把你關進我的囚籠中，希望那個時候，你還能如此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