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礦坑
“這一切都讓人感覺到不可思議，我想我即將經歷足以載入史冊的一戰，我將指揮西利基軍與北風十字兵團…”
“安杰斯先生，你在寫什么呢。”
阿茨克在手中的記事本上又寫下一句，而后將本子合上，抬眼看向走來的法師小姐。
“克里斯蒂安小姐，我只是在記錄一些內容，讓自己老去之后還能回想起年輕時候的熱血事跡。”他微微頷首，“斥候們有消息了嗎？”
“北風十字兵團已經選好了位置，現在正在準備將器械運輸過去，架設陣地，視野非常的好。”米婭有條不紊地說道，“但還沒有找到巨大的礦坑，我想應該不用太久也能找到――如果它在的話。”
她蹲下身，纖長的手指捏起一棕黑色的土，而后又將手捏成拳，在地上輕輕叩擊著，似乎這樣能夠聽到來自地下的回響。
“真是驚人的猜測，為什么你會覺得亡靈從地下來呢？”
“位置。”阿茨克回答道，“從地圖來看，北風之塔位于白花據點的東北方，而亡靈從西南而來。我不認為亡靈能夠在地表找一條繞開所有斥候的路，除非它們干脆繞路進西部高原，但那樣意味著它們需要翻越大量的山脈，這并不符合其速攻的理念。”
“而唯一一條狹長的地下通道，深雪之峽，雖然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亡靈能夠在那種極低溫的特殊環境下行動。”
阿茨克說著，將右手食指抬起，在自己太陽穴上輕輕點了一點：
“但我相信直覺。”
“名將的直覺？”
“克里斯蒂安小姐說笑了，我和名將還搭不上邊。如果不是那站在我們身前的骷髏，暴露了此處異常濃郁的死靈元素，我或許還想不到這一點。”阿茨克笑道，“而且我感覺，可能領主大人比我還要更早找到它們的位置――說不定我們陷入苦戰的時候，領主大人就會帶著一群騎士，替我們解圍呢？”
“那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米婭對阿茨克的猜測沒有絲毫意外，反而順著回答著。
“那個之前一直陪在卡羅琳小姐身邊的奧圣艾瑪人呢，她好像一點用都派不上。”阿茨克還是比較避諱對戴安娜用“尸姬”這一描述――雖然這些西利基的老班底都算是對卡羅琳的能力有一個基礎的概念，也都知道戴安娜是一具行走的尸體。
卡羅琳在進入伯恩斯之前，便將自己盡忠職守的尸姬扔到了一邊，放養在了米婭的身邊。他們曾試圖指望尸姬通過自身的特性為他們提供一些線索，但顯然本職為馴獸師的戴安娜并沒有那么多的思考能力。
但就在他們說話間，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就看到孟斐拉快馬加鞭而來，跑至他們身前時流暢地勒馬，自馬背上翻身躍下，跳下來的第一句話，就讓兩人吃了一驚：
“我們在霜鐵山中遇到了一群逃竄的魔獸，戴安娜馴化了它們，并且想帶我們去它們的巢穴…”
阿茨克半張著嘴，片刻后才苦笑了起來：“我這嘴…是有什么魔力么？”
“如果是的話，我希望這種事情多發生一點。”米婭輕笑著站起身，將法師長袍撣了一撣，“孟斐拉，戴安娜有找到它們巢穴具體的位置么？”
“我想是的。”孟斐拉點頭道，“位置在霜鐵山中部，處于山坳之中，我的部下估計那應該是一個廢棄的礦坑。”
“山坳？礦坑？周圍都是高地？”阿茨克敏銳地察覺到，同時拿出地圖，讓孟斐拉標注上位置。
他看著孟斐拉標出的點，隨后又找到位于霜鐵山偏北側的北風十字兵團陣地，估算了一下。
“還是得到現場去看過才知道。讓羅德和萊昂納多帶兵，斥候先找到能夠供我們駐扎的坡地。孟斐拉，你帶我們過去。”
他們很快抵達了孟斐拉所說的山坳，山坳側邊的高地上，一群平均體長超過三米的巨狼正如家犬一般乖乖蹲在一具被黑色斗篷包裹、卻依舊凹凸有致的身軀面前。
它們有著一身灰白的長毛，毛發上帶著淡淡的金屬光澤。凌厲的目光完全收斂，領頭的狼甚至像是討好似的在磨蹭著來自奧圣艾瑪的尸姬。
“這些就是霜鐵狼？”
阿茨克無暇去思索為什么戴安娜的能力能夠有所發揮，他巴不得這樣利好他們的事情多發生一些。從高地上，他向下望去。
這里確實是一處廢棄的大礦坑，整個礦坑都向著下方陷去，四周皆是隆起的高地。這讓他們視線所能及的礦坑底部與周圍營造出了一種非常夸張的高低差。
“看來當初的霜鐵開采確實非常瘋狂。”阿茨克目光從礦坑向外移。
一條寬卻泥濘的道路將礦坑與外部并不平坦的丘陵區域相連接。仔細看去，那片泥濘間滿是被踩踏過的痕跡，不久前才有大量的東西從這里經過――顯然不是從自己老巢里逃竄出去的霜鐵狼留下的。
“有看到亡靈么？”
“有一些游蕩的礦工骷髏，被我們先解決掉了，估計是受到亡靈法師的干擾而自然蘇生的亡者。”
“所以我們是撲了個空嗎？”米婭有些擔心地問道。
“我不認為亡靈能夠一次性將它們的部隊都運輸過來，肯定是分批次抵達的。”阿茨克閉上眼，在心里快速盤算著，“問題就在于，后續還有多少亡靈會從這個口子出來了…”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問道：“有找到其他的出口么？”
“并沒有，我們的斥候最遠的已經到過霜鐵原的最北端了，沒有找到任何能夠供應大量部隊出入的口子。除非它們的出口并不在霜鐵原上。”孟斐拉搖頭道，“應該就是在這里了。”
“這個位置…”阿茨克側過身，尋找著不遠處的山頭，“北風十字兵團的弩車能夠覆蓋到這里嗎？”
“我想弩車應該沒法對礦坑的出口處發起有效打擊。”米婭看向下方，“亡靈可以很輕易地退回坑洞中，弩車的輸出火力會被輕松規避。我們最多只能發起一輪有效打擊。”
“你居然還懂戰爭器械？”阿茨克有些詫異，卻見米婭面不改色道：“我在索爾科南研究法術于器械的運用時，也涉及過戰爭器械方面。我的老師有做過投石機改良的設計，但由于資金問題沒能繼續下去…我們還是說回這個礦坑吧。”
“所以我們要打伏擊戰，至少等亡靈軍團走出礦坑范圍…”阿茨克的目光重又落在那條泥濘且寬敞的道路上。
他看著那條路，越看越是滿意――出礦坑的口子要比道路窄上了一圈，如果在那里建立起防御陣地，可以讓他們的盾兵承擔更少的沖擊。
假如能夠順利地將亡靈困在那段泥濘的路段上，西利基與北風十字兵團強而有力的遠程力量能夠給它們造成極大的麻煩。
“但問題在于…”
“我們的人，能夠扛得住多少亡靈？”
法師小姐似乎看懂了阿茨克心里所擔心的事情，她正色起來道：“安杰斯先生，這個決策將決定我們西利基的命運。”
“我知道。”
“以亡靈的兇性，絕對不會在交戰后因為受到伏擊而后退，相反，它們會拼了命的想要殺光我們，從而進行補員…”
“我知道。”阿茨克打斷了米婭的話，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上半身，再將那口混著冷風的寒氣緩緩吐出。
而后他目光如炬地望著下方，語氣平淡地問道：
“如果是領主在此，你覺得，他會選擇戰斗么――”
“在一場或許可以決定北疆局勢走向的戰斗面前，哪怕孤立無援，他，會退縮么？”
米婭緊抿著嘴唇。
她沒有回答。
卻也不需要回答。
那個比她還要小上一兩歲的半精靈少年想做所做之事，在長日的陪伴中，她早已深深洞悉。
遠走阿瑪西爾，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招募部隊，為的就是在某一天，能夠帶領一支橫空出世的力量，拯救這個飄搖于風雨中的國家――
雖然現在發生在眼前的事情，要遠遠早于他計劃中的時間點，他們也遠比那美好愿景圖中的他們要弱小了許多。
但這個時刻到來之際，他們又豈能退縮？
“讓羅德去谷口處建立防御陣地。孟斐拉，給弓箭手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另外，讓萊昂納多準備一下，他們大劍戰士得做好斬首行動的準備。”
“北風十字兵團的弩車，轉向朝向我們這邊。讓斥候進礦洞探查亡靈方位。”
“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
阿茨克轉過身，緩緩走下高地。他伸手捏住胸口的衣襟，望向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忍不住低語：
“雖然我并不相信你們存在…”
“但現在，丹亞在上，愿星輝照耀我們吧。”
這絕對是拉羅謝爾北疆近半年來最活躍的一段時間。被斑白覆蓋的大地上，行進的軍隊就如同羽毛筆留下的細細墨線，在其上寫下一道道銘刻于歷史深處的痕跡。
畢業于三四年前的軍事學院畢業生在這一年還未能完全登上歷史的舞臺，但其中卻也有少數人臨危受命，已經在指揮最為重要的戰場。
這一年索爾科南剛剛畢業的學生們大多還在拉羅謝爾的南海上飄揚歷練著，在荒島上過著開墾拓荒的艱苦日子，但其中卻也有少數人已經坐上了頂尖的戰船，在公海航道上橫行霸道。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那個正率隊奔行在雪原上、騎乘著黑馬的少年所熟知的歷史變得不同。與另一時空的這個世界里的拉羅謝爾相比，那一株株在溫室中安逸蜷縮的嫩芽，卻提早地開始抽枝壯大。
而同一時刻，在北疆以北，那座隔絕風雪的梅特蘭山脈以北――
簡克里斯汀用雪水清洗著沾滿血污的面部。她將頭盔摘下，為了行動方便而修剪地頗為利落的中短發被寒風吹起劉海，讓她都感覺有些腫脹的后腦得到了一陣放松。
身后跟著稀稀疏疏的馬隊，當初跟著她到北邊的山民組成的騎士團數量已經削減近半。那些年輕人固然有著不俗的武勇，但在極北平原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卻還是顯得太過稚嫩。
但付出了如此代價，他們的戰果卻也豐厚異常――
每一匹戰馬的頸側與臀旁，都掛著數顆猙獰的頭顱，它們來自各種各樣的黑暗生物――骷髏、僵尸、吸血鬼…
他們甚至靠著集群沖鋒，擊垮了一群憎惡，那些光是自身周散發出的臭氣就足以令人失去戰斗力的龐然巨物殺死了他們將近十名同伴，卻也折損大半。
當然，憎惡的頭顱并沒有被掛在馬上，畢竟那些玩意兒又臭又龐大，帶著純屬折磨自己。
克里斯汀席地而坐，喘了一會兒氣，而后解開臂甲，脫下身上厚厚的胸甲，露出并未被陽光如何曬過的上臂，那里又一道深深的牙印，此刻還在不斷流著發黑的血液。
“吸血鬼公爵…”
她抿了抿唇，扯下布條咬在嘴里，隨后掏出隨身的匕首，目光也不移開，匕首尖順著牙印處畫了一圈，將那一塊皮肉一起剜了下來。
疼痛讓她渾身顫抖，身處冷風中亦是渾身發顫。她用力將那一塊血肉甩在雪地上，接著拔出一邊的長劍，用力將其刺穿。卻聽“啊”一聲尖嘯聲自血肉中響起，一團黑煙緩緩飄起，而后被寒風吹散。
她這才松開嘴中的布條，又扯下另外一截里衣，將傷口處裹住，隨后面不改色地穿戴好盔甲與臂甲，站起了身。
“隊長，您的傷口…”
“我們死了多少人？”她打斷身后那名山民的話，后者立刻正色答道：“班森、法蘭克林、諾瑟爾、莫頓死在了吸血鬼的圍攻中。”
他的語氣中聽不出多少傷心，但眼眶卻是肉眼可見地紅了――幾個月以來他目擊了太多同伴的死去，同一個村出來的年輕人如今只剩一半…
但這都是他們的選擇。
他看著面前沉默的女騎士，低聲問道：“隊長，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陰魂杰德羅騎士，它位于…”
但他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女騎士豎起手，在他眼前擺了一擺：
“不用了。”
“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他愣了一下，“但您列出的名單上還有…”
“如果斬首了那么多名軍團首領還不能夠取得勝利，那我們還不如早一點回到山的南邊。”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隨后戴上頭盔，將在風中飄揚的栗色頭發重新壓在頭盔中。
“現在，讓我們返回拉羅謝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