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們的聯盟與誰為敵

　　森林以一種凌亂的美感寂靜著。

　　馬車停在被倒塌的樹木環繞著，奔跑了許久的馬兒們蜷起四蹄，俯首啃食著身旁的青草。

　　伊文斯和矮人拿著武器，巡視了一圈四周，確認沒有獸潮的魔獸追上來，這才安心地回來坐下，各自吃著干糧，補充體力。

　　精靈少女斜斜地靠坐在一顆折斷的樹上，身軀半倚著似乎嵌入其中。落日的余暉灑在她那金色的長發上，范出美麗的橘紅。她并攏著雙腿，優哉游哉一晃一晃著，絲毫看不出半點方才在車廂里那副雀躍而狂熱的樣子。

　　當森林都成為他們的助力，那些追在他們身后的魔獸便實在算不了什么了。此刻的西里爾一行人終于可以安心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靠那些樹木的掩護，好好放松一下精神。

　　“維先生，喝水吧。”

　　米婭手里拿著木杯，遞到西里爾手中，隨后手指在空中跳躍了兩下，一團水球便穩穩當當地落入了杯中。

　　西里爾抿了一口，水中似乎都帶著森林的自然氣息，有著一股莫名的芬芳。他詫異地看了一眼少女，沒想到對方的進展居然如此迅速――

　　畢竟二十多天前的黑松林里，克里斯蒂安小姐可還是一位需要好好吟唱完完整的一段咒語，才能夠喚出水流的法師見習學徒。

　　而現在召喚水流上卻顯得如此舉重若輕――雖然這對一名水系專精的法師來說是基礎中的基礎。

　　米婭看著面前的半精靈少年仰頭喝著水，若有所思，在后者將杯子放下之時接過，而后輕聲問道：“維先生，你覺得那位精靈小姐說的…”

　　“車上我不是說了么？我不是什么自然神使。”西里爾聳了聳肩，他側過頭，便看到少女撐著膝蓋微微躬身，那一向溫和的眉宇間盡是有著一絲憂愁，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倒不能怪米婭過于憂心忡忡，事實上車上的三位姑娘，哪怕是年紀最小最不懂“神明”的卡羅琳，都被米莎艾希凡那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

　　在神明時代的末期，諸神遠去，化為群星，自此之后他們再也沒有于大地上重現過。

　　人們以“愿星輝照耀著你”來祈禱獲得神明的祝福，祈禱能夠得到神明的垂憐。虔誠的信者投身為祭司，窮盡一生去侍奉那冰冷的神像，這一輩子卻也不一定能夠聽到一次神明的低語。

　　而現在一位拿著“自然之神的法典”的“自然之神眷顧者”，隱世的艾希凡精靈――光這一長串的稱呼就足以讓人覺得她的地位非凡，一定是諾拉最虔誠的信徒。

　　可就是這樣一位狂熱的信徒居然捧著一位謀面不過幾次的半精靈的手，稱其為自然之神的神使？

　　這怎么能不嚇人呢？

　　西里爾雖然在情感上并不敏銳，但這不代表他是根木頭。尤其是在精靈小姐試圖讓他跟著一起到精靈的族地去的時候，他清楚地感覺到三名少女的身體都繃緊了。

　　就像是看著自己一把不認識的叉子突然出現在她們的蛋糕的草莓上一樣。

　　不過這一套流程走下來，換作一般人恐怕還真的會飄飄然的以為自己真的是什么被自然垂青之人了，畢竟法典上的咒語生效之后帶來的效果實在太過驚人。

　　復蘇之風幾乎將馬匹的疲勞完全抹去，森林之隱的效果不明顯，可聽著風的西里爾明確地察覺到，那些樹木的葉片在馬車經過之時都發出唰唰的聲響，主動壓低，像是在為他們遮掩行蹤。

　　而草地上的馬蹄印與車轍痕跡，更是被青草主動吞沒。

　　更為重要的是那道喚醒樹木的法術，它籠罩的范圍遠遠不止馬車行進的這一條道路，而是以馬車為中心，向著周圍輻射出去的一大圈――幾乎這一塊區域的樹木都活了過來，齊齊地攔截著這些突然暴走的魔獸。

　　簡直如同神跡。

　　但西里爾作為游戲中的過來人，對此再清楚不過。一直到游戲時間的1466年，神明都未重現于大陸，也不曾有所謂的“神使”降臨，引領生靈前進。

　　哦，硬要說“神使”的話，倒也確實有。不過不是如丹亞、諾拉這樣正經神明的神使，而是被邪教徒推崇出來的“神使”。

　　想到邪教徒，西里爾不由得有一些眼熱――清繳邪教可是玩家聲望值、裝備的重要來源之一，如果能夠端掉幾個大的邪教據點，其中的財富甚至足夠讓人養起一只百人的步兵隊。

　　不過話說回在車上的時候，讓西里爾自己來解決精靈小姐突然的熱情屬實不靠譜，比起將手從對方那雙柔軟如花瓣的手中掙脫，他覺得一刀把對方的手剁下來要更加的輕松。

　　慶幸的是米莎小姐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很快抽回手，輕聲致歉之后便坐回椅子上，不再言語。

　　直到現在為止。

　　“我也不是擔心這個。”米婭搖了搖頭，“要是維先生真的是自然之神的代行者，那我心里再高興不過了。可關鍵那位精靈小姐，她的來歷不明，神秘兮兮的，要是維先生被她騙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西里爾愣了一下，隨即理解了米婭究竟在擔心些什么，心中一暖，剛想說話，卻聽米婭繼續說道：

　　“我看書上說，那些精靈看似清純自然，其實很多都非常的那個…”

　　“那個？”

　　“就是，很淫…”米婭忽然臉一紅，匆匆忙忙地直起身，跺了跺腳：“反正維先生只要不被騙，就行了！”

　　西里爾感覺自己眼角抽動著，少女出于矜持說不出的話在他耳中卻毫無加密，他心中不由得開始納悶法師少女平時讀的都是一些什么書，可還沒來得及追問，一陣急匆匆的腳步響起，緊接著艾莉娜停在了他的面前。

　　金發的少女小口喘著氣，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拽著衣衫的下擺，在西里爾疑惑的眼神中，咬著嘴唇好半天，最后終于開口：

　　“西里爾…不，雇主，無論你要去哪里，我們的合約都是…。”

　　她這句話前幾個字還算響亮，說到最后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么。西里爾奇怪著這些姑娘們為什么一個個想法都如此難以捉摸，剛想好好和她們聊上一聊，卻見金發少女的小臉一下子又繃的緊緊的，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身后――

　　他對艾莉娜的這幅表情再熟悉不過了，完全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每每要戰斗的時候她就會擺出這樣的表情。

　　可當他回過頭去看時，看到的卻是米莎艾希凡從樹干上輕輕躍下，正向他走來，距離這里還有十來米遠。

　　而米婭小姐亦是站得筆直，伸手還將胸口的長發梳理了一下，手里緊緊捏著那個木杯，讓木杯都發出陣陣摩擦的吱嘎聲響。

　　西里爾在心里笑出了聲，也不知道兩個姑娘達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共識，居然將米莎視為了敵人。

　　他干脆站起身，主動向米莎走去。而精靈小姐也加快腳步，很快停在西里爾面前，又是行了一次精靈的自然之禮。

　　“同族，我為之前冒失的舉動感到非常抱歉，請不要往心里去。”她輕聲說著。

　　“沒事，我并不在意。”西里爾擺了擺手，嚴格來講他還是占便宜的――畢竟那可是精靈少女柔嫩的小手的主動包裹，像他這樣前世的現實失敗者，將游戲市委第二條命的究極死宅，又何曾體驗過呢？

　　“那我先廂去了。等出發的時候，同族叫我就行。”

　　米莎直起身，轉身便向著車廂走去。西里爾看到她的臉，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她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與此前的跳脫樂觀完全不符合。

　　仿佛受了沉重的打擊似的。

　　而他身后方才還如臨大敵的兩名姑娘也看清了米莎臉上那份藏不住的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卸下了警惕，對視一眼，緊接著米婭伸手拽了拽西里爾的衣服。

　　“干什么？”西里爾側過身，小聲問道。

　　“維先生，你在等什么，還不趕快上去安慰她一下。”米婭微蹙著眉，對西里爾這遲鈍的反應感到非常的不滿。

　　西里爾感覺自己頭上飄出一排的問號：剛剛把對方視為敵人的是你們，現在讓我去安慰對方的也是你們，你們這個聯盟到底是在和什么為敵？

　　好復雜，完全不能理解！

　　可他也知道自己應該上去說些什么，畢竟這一段路看來還要和對方同行，如果是這樣的一個氣氛，怎么想都不舒服。

　　他干脆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方才的一幕幕，而后清了清嗓子，朗聲開口道：

　　“艾希凡小姐。”

　　精靈少女的腳步停下了，回過身問道：“同族，我們是要出發了嗎？”

　　“是差不多了。”西里爾用無比認真的聲音說道，“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雖然我們馬上就要走出森林，但是丘陵中暴走的魔獸也不在少數，黑夜更是他們的主場，我們需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才行。”

　　“你說得對。”米莎打起精神，“法典還可以提供一次復蘇之風，之后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恢復魔力，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施放。”

　　“有勞你了。”西里爾說著，忽然大起嗓門，“克蘭，聽到沒有，還不快點起來！”

　　高高翹著小短腿的克蘭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只是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聽到了聽到了，不就是要出發了嗎？急什么，再過一會兒不也一樣？你小子在車廂里舒舒服服的，我騎馬可累得要死…”

　　但西里爾冷冷一笑，只是一句話便讓矮人爬了起來：“你再耽擱時間，等到了阿瑪西爾，可不一定有獨角獸愿意給你摸屁股。”

　　“那可不行！”克蘭連忙撒腿跑向還在休息的馬兒。而精靈少女下意識接口道：“可獨角獸不會讓矮人摸它們的屁股，它們只要輕輕一抬腿，就能把摸它們屁股的矮人踢飛――”

　　她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捂住了嘴，池綠的眸中是藏不住的驚喜：

　　“同族，你是說，你們要去阿瑪西爾？”

　　米婭和艾莉娜同時緩了一口氣，而西里爾背著手，慢悠悠走向車廂，嘴里悠然道：“你聽錯了。”

　　“不，我聽得很清楚，同族你要去阿瑪西爾對么？那里我很熟悉啊，你看我這樣一變，就能變成夏落果樹，夏落果樹你知道么？”

　　“知道，我當然知道――”

　　林地間的氣氛一瞬間又變得活躍了起來。伊文斯麻利地將馬栓上馬車，少女們坐進車廂，搖醒睡著的卡羅琳。

　　很快，整備完畢的馬車在一聲清脆的鞭聲中，沖出了西瑪塔爾所屬的森林區域。

　　出了西瑪塔爾山脈，穿過一片密林，便是尤斯塔丘陵。他們先是斜向地前進了一段，直到聽到陣陣激流的聲響，這才恢復筆直前進――

　　北凌河，作為整個斯威帕地區最大的河流，它筆直地穿過這一片區域，是最好的“引路人”。

　　沿著北凌河一路南下，可以保證到達人類城市的駐地。

　　西里爾不清楚現在魔獸在丘陵區域的暴動情況。他猜測，此時西瑪塔爾山脈的魔獸應該還沒有大量涌入丘陵，而丘陵本身的魔獸數量很少，等級不高，以兔與鼠類為主，本身沒有多大的威脅性。

　　如果他們抵達的及時，是能夠讓丘陵區域的城鎮早點做出應對――獸潮的爆發阻斷了猶地亞關與斯威帕地區的信息交互，現在的斯威帕地區還不知道這一次獸潮的恐怖。

　　太陽落下，如勾般的月掛上了天邊，時不時被飄蕩的云遮住，黯淡無光。

　　馬車快速地前進著，一路上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馬蹄奔踏聲、車輪滾動聲與河流的水聲混合在一起。西里爾幾次使用聽風術，都沒有捕捉到異動。

　　周圍的可見度肉眼可見地降低了一截，時不時的樹林遮擋更是給馬車的前進造成了很多的麻煩。西里爾干脆接替伊文斯和矮人――他有黑暗視野，在這樣的環境里還能看清四周，而銀刃騎士的騎術讓他駕馭兩匹馬也不成問題。

　　他心里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印象中城池與山脈不應該有這么遠的距離才對――

　　“我們出山脈多久了？”他敲了敲車廂，問道。

　　“稍等一下。”米婭的聲音傳來，隨后少女數著道，“一個半小時…怎么三個小時了？！”

　　“三個小時？”

　　西里爾心中一驚，立刻拉住馬韁，兩匹馬齊齊地停下，打了個響鼻。

　　之后，周圍再無聲響。

　　他臉色難看地望著周圍，四周都是樹叢，看不見更遠的地方。

　　而后他抽出了長劍。

　　“伊文斯，克蘭，艾莉娜，下車吧。”

　　“我們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