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寬仁請喝茶。這可是孤從皇爺爺那里討來的明前,一共也就拿到二兩。”
“臣,多謝殿下厚待。”
“寬仁老家是廣東的順德,嗯,孤地理不是很好,這個,順德沿海么?”
“回殿下的話,順德位于珠江出海口的西岸,也算是沿海吧。”
“哦,珠江出海口啊。”穿越前作為吃貨一枚,央視的尋味順德朱由棟可是一集不拉全都看完了的,如何不知道順德在哪里?他用這樣的話題起頭,無非是想盡量把氣氛搞輕松一點,方便他得到相對真實的情況罷了。
“寬仁,順德既然是出海口附近,那就是位于珠江三角洲了吧?這土地應該是極為肥沃的了?”
“殿下真是能舉一反三,確實如此,臣的老家土地肥沃,水稻一年至少能種兩季,有的甚至能種三季。而且每畝的畝產還不低。若是當年年景好,臺風沒有登陸的話…最好的上田大約每畝能收七八石稻谷。”
“嗯。”輕輕的蓋上茶蓋,朱由棟眼睛轉了轉:“寬仁看起來對田壟間的事情還比較熟悉嘛。”
“臣自幼家貧,在中舉之前,也是要親身到地里耕種,才能讀得上書的。”
“哦,難得難得。那,寬仁,你現在主政的咸陽和順德比起來如何?”
“這…”
“孤也跟你說實話,這次請你進京。梁永的事情不過是個引子,真正的原因,是孤想了解西北的具體實情。所以,寬仁盡管放開了說。無論你說什么,孤都認真聽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陳時濟站起身來對著朱由棟深深行了一禮:“臣其實心里明白,若不是太孫殿下維護,估計那梁中使的一道黑狀就能讓下官免職。所以,臣就當現在是白身一般,跟殿下說一些不太好聽的話。”
“嗯,你講,你講,孤要聽的,是真實的東西。無所謂好聽不好聽。只要是真的就好。”
“殿下剛才問順德和咸陽的差別。呃,這么說吧,順德在廣東布政司里,只能算是中縣。而咸陽在陜西布政司,是無可爭議的上縣。但是,咸陽和順德比起來,那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或許是朱由棟一直以來營造的氣氛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陳時濟自己本身也想講。所以這時候他干脆離了座位,走到了廳堂的中央。
“殿下,一個縣好不好,首先要看出產。順德的水稻一年二三熟,畝產平均在四石左右,一年也就是八石。而咸陽的土地一年只能種一季小麥或者黍米,畝產平均在兩到三石之間。光是這一點,咸陽就差了順德實在太多。
其次,順德雖然也有坐擁上千畝良田的大戶,但大多數農戶自己手里多少有個兩三畝水田。臣在中舉之前,家里就有二十畝水田,家里除了臣,還有一位兄長和兩個弟弟,四兄弟齊心協力,足夠讓一家人衣食無憂。而在咸陽,由于土地出產較少,故而家中有個兩三畝薄田根本無濟于事。所以在咸陽,無地的農戶極多,都需要耕種別人的土地求活。”
說到這里陳時濟深深的嘆了口氣:“殿下,我大明的佃農,一般來說,租種別人的土地,這地租一般是當年收獲的五成。在臣的老家順德,由于出產較高,所以地主一般會把地租定到四成。而在咸陽,由于出產偏低,這地租一般是五成五分甚至六成。如此算下來,咸陽的一個無地農民,至少要租種二十畝土地,才能勉強夠上溫飽。”
朱由棟聽到這里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很明顯,大明南方的農民,就算名下沒有土地,但只要租種五六畝別人的土地就能混個溫飽。而北方的農民,卻至少要租種二十畝土地才行。
而南方的農民不管手里有多少土地,但總的來說有個幾畝地的自耕農是大多數。而在北方,完全無地的農民卻是大多數。
先不說有沒有那么多的土地給人耕種的問題,關鍵是:人的力氣就是那么點。一個農民只管五畝土地和管二十畝土地,那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可以精耕細作,后者就只能是粗放式耕種,近乎完全靠天吃飯了。
本來北方由于自然條件的不利畝產就低了,再加上如此的粗放式耕種,整個兒一個惡性循環!
“寬仁啊,如此說來,咸陽的農戶,這日子過得比順德的要差許多了?”
“正是如此,殿下。順德的農戶,只要家里有個一二十畝水田,而且家中沒有病人的話。就敢供至少一個孩子念書。而咸陽的農戶,便是家中有個兩三百畝土地,要供一個孩子念書,那也是要反復考慮才能做出決斷的。”
“嗯,寬仁啊。土地和糧食當然是一個家庭的根本。但是以孤看來,這百姓們,應該不會光種田吧?”
“殿下圣明。這農戶嘛,除了少數愚夫愚婦,大多數除了種田,還是要做點其他生發的。譬如在臣的老家順德,我們除了種田,也要養魚、打些河鮮海產出去售賣。呃,還有便是,想來殿下也知道,順德離海很近,這私鹽…”
“呵呵呵,無妨無妨。作為太孫,孤當然要說必須嚴厲查緝私鹽。但是今日你我二人對話,孤對這個聽了也就聽了。”
“多謝殿下體諒。殿下,陜西的農戶,據臣在咸陽任職兩年多的觀察來看,他們在種田之外的生發,主要在于茶葉貿易。在二三十年前,據說茶葉的收入能夠占到一般農戶收入的五六成。不過最近這些年,這收入卻是銳減得近似于無了。”
陜西在地理上與蒙古、甘肅、青海等地為鄰。在明孝宗時期,大明放棄了哈密衛后,陜西已經是大明西北的邊境省份。
在其周邊的地域里,由于那里多數都是游牧民族,平日里以肉食為主。所以,這茶葉對于游牧民族來說是剛需。在明武宗、世宗乃至穆宗時期,陜西的茶葉遠銷整個大西北。諸多的陜西農民因此而受益。
“嗯,寬仁啊,陜西的茶葉貿易孤是知道的。可是為什么你剛才說,現在陜西的百姓從中幾乎沒有受益了呢?”
“還不都是因為那些荊蠻子!”
“嗯?”
陳時濟說的荊蠻子,就是湖廣人(明朝時期湖南湖北是一個布政司)。湖廣在明代中后期的經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號稱“湖廣熟、天下足”。在發現邊境茶葉貿易的高額利潤后,湖廣人開始把大量的產自湖廣的茶葉往陜西傾銷。
由于地理環境的優越以及其他各種因素,導致湖廣的茶葉哪怕是經過長途運輸來到陜西,其價格仍然比陜西本地茶葉便宜很多。所以陜西的商人便不再收購本地茶農的茶葉,反而是當起了二手販子:從湖廣人手里買入茶葉,然后轉手賣給西北的諸多游牧民族。
如此一來,湖廣的茶農、商人,以及陜西的商人都發了財。但是本就窮苦的陜西農民,其有限的生發卻又少了一項,變得更加的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