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要為夏潤醫藥工作呢?”
夏杉擺弄著儀器,頭也不抬地答道:“不然我為誰工作?整個乾星系,還有誰能提供這么多的研究資源給我?還有哪家公司能網羅到星系最頂尖的科研人才?我不為夏潤醫藥工作,難道要去荒廢區學巫術賣草藥嗎?”
肖恩又問:“你應該知道,夏潤醫藥的研究是非正義的。”
夏杉反問:“所以呢?你要我為了正義辭職,還是為了正義去檢舉揭發?省省吧,沒了夏潤醫藥,整個乾星系的醫療體系至少崩塌一半,會有成千上萬的絕癥患者無藥可醫,以及多十倍的患者輕癥轉重癥再轉絕癥。由此引起的社會動蕩,你們那個叫正義的組織,會來買單嗎?”
肖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辭,才說道:“所以你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夏杉說道:“每一個合格的研究者都必須是現實主義者,不然我們寫的就不是研究報告而是幻想小說。我不知道你從哪來的,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別妨礙我搞研究,咱們就可以相安無事。”
言外之意,其實就是肖恩已經吵到了他,他有些不耐煩了。
所以肖恩也不再詢問大而空的話題,轉而問起細節,他沉吟了一下,一開口就放出了重磅消息。
“玄黃血的效力一直在衰減,你的研究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話音未落,夏杉的手就是一哆嗦,使得分析儀發出一陣輕微的警鳴,若干分析工作不得不重啟。
他抬起頭,嘆息道:“剛剛你說話的語氣,像極了我的投資人。一開口就是能不能解決問題…老實說,我當然想解決啊,玄黃血是夏潤醫藥頭等難題,如果能解決的話,我就不是高級研究員而是首席研究員了,那些價值上億乾坤幣的設備就可以隨便玩弄了。”
頓了頓,夏杉又說道:“而且,比起隔壁對照組的所作所為,理所當然還是我這邊的研究有成效更好啊。至少可以證明,把龍人當牲畜飼養,當野生動物一樣獵殺,一定是錯的。”
肖恩聞言,不由擰頭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嘎魯,卻見他仍是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夏杉在說什么。
夏杉說道:“不用看他,他和他的部落都知道怎么回事。畢竟被人狩獵了那么久,就算是角子驢也該回過味了。他們之所以愿意搭乘這條赫特人的船,還不是因為我這邊的研究對他們更有利?”
嘎魯沒有抬頭,卻輕輕點了頭。
肖恩想了想,說道:“但是聽起來你這邊的進展也不怎么樣。”
夏杉說道:“至少不會比隔壁對照組更差,他們的預算比我們多了上百倍,又是養海盜,又是建養殖場,甚至還恬不知恥的模仿我們,打造了一個桃源鄉…”
肖恩忍不住好奇,問道:“桃源鄉是什么?”
夏杉說道:“高級養殖場,就是那個…有人懷疑玄黃血每況愈下,是因為龍人的生存條件過于惡劣,所以就反其道行之,給他們打造個優渥的環境。桃源鄉里面的龍人,從生下來就被人規劃好了一切,他們有一片自由而肥沃的土壤,以及一條實驗組的人給他們劃定的邊界,只要不越過邊界,他們就可以過著男耕女織,與世隔絕的原生態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定期上供幾個活人祭品罷了。”
“祭品…?”
夏杉解釋道:“就是試驗素材唄,桃源鄉的龍人,自幼就與文明隔絕,只見過山清水秀,何曾見過堅船利炮?實驗組的人隨便降落一艘加裝閃光大燈的運輸船,就能讓龍人頂禮膜拜,然后乖乖獻上祭品。當然,為了維持試驗的持久性和穩定性,他們編制了一套非常嚴謹的宗教教義,在桃源鄉里扶持了自己的代言人,之后只要偶爾降下’神跡‘,分發一些高科技的生活用品,就把龍人們哄得舒舒服服。”
“可惜最后也沒什么用。那些心甘情愿自己跳上手術臺的龍人,同樣無法提供高質量的玄黃血,任憑實驗室的人把他們的血肉壓榨殆盡也無濟于事。而為了維持桃源鄉,他們的預算又嚴重超標,畢竟養活幾百人,也只能收獲幾名貢品。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還沒我們這邊堅持得久。”
肖恩聽到這里,心中既有不快,也有不解。
桃源鄉這個計劃,本質無疑是惡,但從手段上來說,肖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一群內心平和安逸的龍人,衣食無憂之下,為什么還會出現玄黃血品質下滑的問題呢?
夏杉說道:“具體原因我也很好奇,因為我這邊情況也不怎么樂觀,最近幾批玄黃血的品質都欠佳,搞得我總是要被投資人陰陽怪氣。但實話實說,玄黃血的品質下降,仿佛是大勢所趨,我們用盡手段,也只能勉力減緩這個速度…”
“最早,我們發現玄黃血的神效時,就考慮過如何能穩定高效地獲取這種資源,于是‘規模化養殖’就成了必然選擇。但是一直以來,無論我們如何改善養殖條件,玄黃血的效力都在下降,近些年,集團已經被逼無奈跑去艮捉野生種了…對了,既然你對這個問題如此有興趣,不如你來猜猜,該怎么才能維持優質玄黃血?”
肖恩并不喜歡這個問題,但他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至關重要,所以,趁著夏杉在,不妨多聊一會兒。
絕地學徒問道:“既然讓整個夏潤醫藥集團都束手無策多年,常規的因素應該都可以排除吧?”
夏杉說道:“沒錯,一般的辦法我們早就想過了,比如有人懷疑玄黃血跟個人體質有關,所以很久前,養殖場就安排過一次實驗,把若干龍人關進訓練營,按照最精銳的安保戰士標準去操練。每一個練出來都比地上那個伙計還要強大,但根本沒用,這幫人加起來,榨出的玄黃血都趕不上某個團隊意外俘獲的一名殘疾老嫗。”
肖恩聽得也是越發困惑。
如果玄黃血跟個人體質全然無關,那和什么有關?
夏杉屈指點數道:“水土不服的問題也考慮過,桃源鄉的前身,其實是一片仿照艮打造的窮山惡水,但顯然劇毒和污染無助于催生玄黃血。然后,龍人的個人意志因素也考慮過,所以才有了后來的桃源鄉,結果就算龍人心甘情愿作試驗品,玄黃血還是不給面子。”
“所以呢,才有了野生狩獵的玩法,抱歉我用詞比較輕佻,但事實就是如此,最初開啟狩獵行動的那段時間,明顯是被青龍送來的野生種品質更好,更利于萃取玄黃血。但很快野生種的品質就飛速下滑,時至今日,基本已經淪落到跟養殖場差距不大的地步。就比如這位嘎魯,體格壯碩,信仰堅定,頭腦也算聰明,但他的玄黃血含量,還不如這小姑娘的百分之一。”
嘎魯低聲道:“她是先知…”
夏杉打斷道:“行了,就她這個指標,別說先知,你說她是圣女也可以。但為什么她是先知,你不是?順便那些在震的養殖場里吃香喝辣,更為白嫩的小姑娘們也都不是?”
嘎魯默不作聲。
夏杉看向肖恩,說道:“所以呢,你也看到了,玄黃血真就讓人捉摸不透,或者說仿佛就故意不讓我們捉摸得透。野生狩獵剛開始的時候,收效還一度可觀,但是到了后來,反而是我這種把野生種養起來的對照組成績更好,簡直像是一種輪回。”
說話間,匍匐在地上的嘎魯忽然低聲道:“先知,只會秉持天地的意志而生,無法以人力孕育。”
夏杉沒介意對方的打擾,反而問道:“天地住哪里的,地址來一個?他的意志如何影響玄黃血的,通過電磁信號嗎?”
嘎魯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人知道,但任何嘗試以人力控制玄黃血的計劃,都注定不會成功。”
夏杉罵道:“蠢貨,哪有你這么直言不諱的?我的計劃如果失敗了,現在擺在高層臺面上的可行計劃就幾乎全軍覆沒了!到時候說不得高層就要殺雞取卵,把艮上所有野生種一網打盡!”
嘎魯說道:“過度的貪婪,只會自我毀滅。”
夏杉說道:“過度貪婪會自我毀滅?那銀河共和國早該毀滅十次了,任何文明,不甘心憑借本能繁衍生息,轉而去追求駕馭自然,就已經是莫大的貪婪了…算了,跟你這種原生態討論這個也沒用。那邊那位喪國,你覺得呢?”
肖恩沉默良久,說道:“我不是專業的技術人員,所以我只能站在我的角度,提出一個或許很幼稚的問題。”
夏杉說道:“沒事,隨便說,你的問題再幼稚,能比那些腦滿腸肥的集團董事更幼稚嗎?”
肖恩說道:“排除一切被證偽過的猜測后,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玄黃血的品質下滑,只是單純因為,你們在作惡。”
夏杉擺弄儀器的手頓時停了下來,他抬起頭,先是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但隨即便緊皺眉頭,陷入沉思,幾番欲言又止。
肖恩的問題,看似幼稚,但卻令人無從反駁。
排除一切不可能,那么僅存的可能,就算再不可思議,也只能姑且接受。
“你,還真是提了一個有趣的觀點啊。”
肖恩點點頭:“所以你不妨多想想。”
夏潤醫藥為了萃取玄黃血,幾乎嘗試了一切辦法,肖恩并不覺得他們會蠢到留下什么遺漏。所以,這并不是手段問題,很可能是方向問題。
而方向上,肖恩認為夏潤醫藥,或者說乾坤集團只做錯了一點。
他們作惡了。
善惡之分,在很多人看來都是無稽之談,多數人的利益是善,與之相悖則為惡。人類飼養各種家畜是天經地義,那么養殖龍人又有什么錯?錯在龍人能說話,會思考嗎?可是乾星系有名的斑紋長舌鳥同樣可以說話,語言能力甚至超過了很多人類。被很多美食家推崇備至的角子驢,其實也被證明有著很聰明的頭腦。
所以,就算讓肖恩來分辨善惡,他也很難給出一個清晰而嚴格的標準。
但他心里清楚,乾坤集團在龍人族的事情上,就是錯的,他們的行為,就是惡的。
作惡,自然不會有好結果,這是一個幼稚的如同童話故事,卻又屢屢印證在現實中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