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我當然不會寄希望于環境,只是想說情況并沒有那么糟糕,你就放心養傷吧。你之前救過我,現在輪到我來救你了。”
肖恩說道:“我并不是為了讓你…”
“我也不是啊。”黃萱輕快地打斷道,“好啦,我要去上班了,作為新晉員工,必須要好好表現才能升官加薪。中午你就在柜子里拿點零食吃吧,晚上我給你帶夜宵,順便看看能不能找點藥回來。”
說完,黃萱就背上一只破舊的二手背包,一路連跑帶跳地離開了。
看著女子遠去的背影,肖恩只感到一陣沉甸甸的壓力。
重傷絕境之下,能遇到一個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這誠然是意外之喜…但是上一次意外之喜的結果如何呢?
王毅醫生慘死在天黃3區的模樣,依然清晰地呈現在絕地學徒的腦海中。
肖恩甚至體會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悅,心頭的壓力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沉重。
這個世界從來不存在好人必定有好報的理論,何況對于現在的太空城來說,肖恩是不是好人,也是存疑的。
在大多數正常人看來,引發騷亂的絕地學徒,都只是個無法無天的通緝犯,他在天玄玉棟里的所作所為,幾乎踐踏了所有的當地治安條例,那么他自然而然屬于罪不可恕的惡人。
肖恩是惡人,那么幫助肖恩的自然也是惡人。在一個好人都不得好報的世界里,惡人的下場更不會好。黃萱在交通樞紐的垃圾堆里將大惡人肖恩撿回家,承擔的風險之高,是不言而喻的。
肖恩實在不想連累到一個善良而樂觀的姑娘。
但如今他一個大活人躺在黃萱的房間里,傷口滲出的污血不光浸透了床單,還在搬運中蹭得邊邊角角到處都是…這要想不連累黃萱,除非戳瞎整個太空城所有人的眼。
所以,縱然肖恩實在很想一走了之,深藏功與名,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安心養傷。
望著銹跡斑斑的天花板,聽著屋外那漸漸復蘇的嘈雜聲,肖恩的心緒也沉定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
憤怒,急躁,頹喪…這些負面情緒并無助于改變現狀,只會讓人變得脆弱可欺。
躺在床上,肖恩不由回顧起了他來到離以后的種種經歷,逆境掙扎的過程算不上順利,但大部分時候他的選擇和判斷都遵從了理性,也沒有犯錯。
直到王毅在他面前慘死。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有段時間,但每當回憶起醫生死前的笑容,肖恩仍會感到心中抽痛,難以遏制的負面情緒隨之涌動。
好在此時的理性已經足以壓制這些情緒,讓肖恩能更加冷靜地審視當初的判斷。
理性來說,當時的判斷并不明智。
誠然,阻止夏溪那種肆無忌憚的殺人狂,可謂迫在眉睫,但是當時的肖恩并不具備阻止的條件。
那個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在肖恩這邊,甚至他還搞丟了自己的光劍,連帶著與原力的聯系也仿佛不再穩定,以至于他會更多地信賴自己的主觀判斷,而非原力的指引,當時他以決死的覺悟單兵突進,結果險些止步玉棟之外,萬幸有夏姜臨陣倒戈。
但肖恩并不為當時的決定感到后悔,哪怕時光倒轉,重來一次,他的選擇也不會改變。而且最終他也完美達成了目標。
肖恩親手用光劍洞穿了夏溪的胸膛,親眼目睹了夏溪躺倒在地,生命飛速流逝,直至死亡…而這就足夠了。
而對于自己的事,肖恩反而沒什么計較,他早就有了和敵人同歸于盡的覺悟,這條性命純粹是撿來的,現在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發揮余熱罷了。
當然,只要人還沒死,哪怕只剩下一抹余燼,肖恩也會竭盡全力去燃燒。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快養好傷,以不連累黃萱為前提逃離城市…再然后,回巽去請罪。
畢竟,這一次他虧欠李鈺實在太多:從巽不告而別也就罷了,到了天玄玉棟還要李鈺派手下人豁出性命來救援。而后無論是繼續尋找機會與師父重逢,還是在乾星系繼續調查南鶴禮的死亡,以及背后隱藏的真相,李鈺的幫助都必不可少。
所以,肖恩簡直無法想象自己身上的負債要膨脹到哪個位數了。
最壞的情況,可能是加班加點地打工,卻連利息都還不起。
而就在肖恩的思緒逐漸飄遠的時候,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肖恩立刻警醒,渾身肌肉不由緊繃。
因為這種腳步聲,對現在的肖恩而言實在太熟悉了。
那是合金戰靴踐踏硬石地面的脆響,密集而整齊,只靠聲音就能在人腦海中勾勒出一群精兵猛將的輪廓。
那是一群絕對訓練有素的戰士,和剛剛搞得街道一片混亂的雜兵全然不可同日而語,哪怕隔著房門,肖恩都能感到一陣寒意。
這種寒意似曾相識,就在不久前,肖恩被喬永康拉著逃離天玄玉棟,眼看就要搭乘飛艇徹底遠離現場時,便有這樣的寒意突然降臨,再然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多說了。
“狩龍人…?”肖恩低聲自語,他不清楚為什么自己會被狩龍人注意到,按理說大家都與青龍敵對…但這個時候,也沒必要計較對方的來意了。
絕地學徒的右手,悄然間握上了腰間的光劍——萬幸這一次他終于沒有再遺失自己的武器。
門外,一個嚴肅而低沉的男子聲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響徹街道。
“搜查人犯,任何人不得妨礙!”
這一次,沒有耀武揚威的呼喝,沒有槍械碰撞的聲響,更沒有此起彼伏的哭號,原本喧囂的街道如同被嚴寒凍結,寂靜無聲。
整條街上,只余下狩龍人們那緩慢卻堅定的腳步聲。
肖恩的右手握得更緊了幾分。
狩龍人這恐怖的威懾力,和先前的雜兵全然不在一個位面。狩龍人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比成千上萬的烏合之眾更加可怕。
這一點,貧民窟的人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們敢對著先前的游兵散勇們哭號,卻在狩龍人面前屏息凝神,生怕惹怒了他們。
而就在狩龍人開始四下分散搜尋的時候,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隊長,從那些傭兵的回饋來看,這里才剛搜查過一次,并沒有發現人犯。”
“我知道。”
“他們雖然是雜兵,卻無疑比我們這些外來者更熟悉這個混亂的底層環境。我們人數有限,也不可能單憑著自己人搜遍太空城的每個角落。”
“沒錯,所以我并沒有打算推翻那些雜兵的結論,他們別的本事不行,找一個天價懸賞的人犯,應該還算拿手。”
年老的狩龍人有些不解:“既然如此…”
“那些雜兵只是聲稱自己搜查過這條街道,卻并沒說搜查了每一個角落。”
“啊?”
隊長說道:“對于這些雜兵的話,一定要聽仔細了。他們的隊長在匯報結果的時候說自己一無所獲。但與此同時,下面卻有人在竊竊私語,說之后一定要給礙事的紅臉人一個好看。”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所以隊長您的意思?”
隊長沒有回答老人的問題,而是轉過頭,對著街上的人朗聲道:“紅臉人的房子在哪里?!你!你來回答!”
被狩龍人隊長指名的,是個擺地攤賣雜貨的個子矮小的肯特因人,這種生活在乾星系周邊的種族,以靈巧的身手,永遠拖在地上的紅色發辮,以及膽小怯懦的性格而聞名。
肯特因人面對狩龍人的威懾幾乎窒息,紅色的發辮緊緊纏住了他的腳踝——那是肯特因人高度恐懼時的反應。
“我我我…”
尖細的嗓音從他喉嚨里擠了出來,而被恐懼籠罩,一直過了很久,肯特因人都沒能組成完整的句子。
狩龍人隊長卻不著急,只是耐心地等,一直過了很久,直到肯特因人的冷汗已經自然揮發,腳踝上的發辮也因疲憊而松弛下來…他的聲音才終于平緩,可以正常說話了。
“在那邊,那個一半位于地下的金屬棚子就是了。”
“好。”
狩龍人隊長得到結果,便不疑有他,立刻帶隊逼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