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是人
肖恩跟著莊原瑛來到了紅杏小隊的地下機庫，只見到一派忙碌景象。
七只約一米高，造型圓滾滾的技工機器人，圍在一艘飛船四周，各司其職地做著例行的維護工作。
這種產自乾坤集團旗下東隅重工的工蜂型WB-35技工機器人，可以算是這個偏遠星系值得驕傲的工業結晶，其成本低廉卻質量上佳。出口型號QB-35廣泛分布在周邊多個星區。
這些技工機器人在合理的指揮調配下，可以發揮極其出色的作業能力，而從它們那有條不紊的分工，極具效率的機修動作來看，顯然它們擁有一個極好的指揮官。
唯一的問題是，如此出眾的機修團隊，如今正在處理的飛船，看來著實有些震撼人心…
飛船的輪廓如同躺倒的尖錐，長約30米，寬15米，高6米，造型顯得極端，略顯脆弱。而幾個關鍵的結構點，卻或多或少呈現出令人觸目驚心的形變，仿佛遭受過強力的撞擊，隨時都會崩離解體。
此外，飛船外表遍布坑洼和焦痕，一時間甚至根本看不出飛船底色，個別地方甚至干脆遺失了裝甲板，將重要的設備、管線暴露在外！
這樣的飛船，肖恩之前只在負責報廢回收的工廠中見過。那些不幸被隕石撞毀、被海盜船擊墜、飛行員進行不當改裝、購買劣質發動機引起內爆的飛船，大多都是以這般凄慘的模樣被擺在流水線上，等待著被拆解成金屬零件，廢物利用。
而這坨亟待拆解的錐狀物，側面卻用一板一眼的標準乾坤字體寫著紅杏二字！
所以說，這就是所謂紅杏號？待會兒自己就要搭乘這樣的東西沖出大氣層么？
肖恩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捂住胸口，以平心靜氣。
下一刻，絕地學徒就提起精神，決心在這有限的時間里，發揮出無限的主觀能動性，充分利用自己所學的一切，幫助莊原瑛把這艘太空垃圾加固得安全一些！
然而此時卻見莊原瑛已經步伐輕盈地來到飛船前，取下掛在腰間的多功能機修槍，對準一處暴露在外的管線就是猛地一戳，頓時將那處管線洞穿，進而電光迸射。
而七名機器人助手則非常默契地圍攏過來，在周圍做著加工。
然而它們卻不是將漏洞補上，反而是將這處暴露的豁口掀得更大，且在邊緣以高溫噴槍添上燒焦的痕跡…
肖恩愣了一下，腦海中隨即靈光一閃，解構出了真相。
這飛船的破爛模樣，居然是有意為之！那些坑洼和焦痕全都是這些技藝精湛的技工機器人們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
至于此舉的理由，也不難推測。
以紅杏小隊樂于“黑吃黑”的秉性，這艘看上去處于報廢邊緣的太空船顯然是被用作魚餌，專門拿來釣那種不開眼的海盜。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肖恩不得不承認，眼前這艘飛船的確有極佳的誘惑力，無論是構成飛船主體的高強度合金，還是尾部那推力驚人的碩大引擎，都價值不菲。而偏偏這艘飛船本身卻仿佛全然不設防！
一邊想著，肖恩的腳步一邊也慢了下來。
因為一旦轉變視角，就不難發現，這艘飛船并不像粗看上去那般不堪。
那看似扭曲而脆弱的整體結構，有一多半是利用殘缺的外部裝甲、精心設計的輪廓線條，以及一些裸露的管線形成的視覺誤導，所以實際上飛船是維持在了一個非常微妙的結構平衡點上。
再細看下去，紅杏號上令人驚嘆的細節則越發豐富：這艘飛船的原型機已經難以考證，儼然是經過了極其大膽的魔改，那堪堪維持在平衡線的整體結構，如同一件美妙絕倫的藝術品。
而在這個框架之下，支撐飛船各個功能的部件，竟分別來自不同的廠商。采用截然不同，毫無兼容性可言的規格標準！
這種操作在任何正規的教材中都堪稱禁忌，但在紅杏號上卻屢見不鮮。肖恩一路看來，只感覺這艘飛船就宛如一場小型博覽會。
但在精工巧匠的妙手協調之下，來自天南海北的元器件，卻不可思議地協調在了一起，完美地支撐起了整艘紅杏號。
而這雙妙手，顯然是來自莊原瑛。
此時，莊原瑛的團隊已經完成了飛船外部的偽裝強化，開始為這次任務進行針對性的深度改裝。
明明時間有限，但他們的改裝方案卻相當大膽：為了適應太空港離的環境，他們要臨陣更換引擎！
伴隨少女在控制臺上一陣熟練的指令輸入，機庫內兩只粗大的機械臂從地板上緩緩升起，并發出承接重物的吱呀呻吟聲。
兩只全新的圓柱狀引擎被細心地搬到紅杏號尾部，而莊原瑛此時已經帶領團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原先的引擎拆卸了下來，清理出飛船尾部的空間，開始為全新的引擎駁接進行準備。
過程宛如行云流水，以肖恩的角度來看，莊原瑛和她的七名機器人助手組成的機修團隊堪稱完美無瑕。
他們沒有任何多余的操作，每一個動作都精煉而準確，且沒有絲毫的遲疑，哪怕電弧與火花就在身旁轟然迸綻！
各種標準不一，令人眼花繚亂的管線和接口，在少女和助手的手中就如同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靈巧地與全新的引擎完美結合到了一起。
肖恩只看得如癡如醉，同時也只能看得如癡如醉，他本意是來幫忙的，但是面對一個配合如此默契的團隊，他發現自己居然根本沒有插手的空間。
甚至連在外圍加油助威都顯得多余。
難怪當初陳三萬對紅杏小隊推崇備至！
其實客觀來說，那位白銀號上的機修師也有著極其精湛的技藝，但較之這位頭戴軟帽的少女，卻顯得欠缺了些什么。
看著眼前的機修團隊，在莊原瑛的指揮下，宛如精致藝術一般的改裝作業，肖恩也不由陷入沉思。
欠缺的那一點，究竟是什么呢？
沉思的時光總是流逝地飛快，仿佛一轉眼的功夫，莊原瑛就帶領團隊完成了全部的工作。
接下來，只要兩只機械臂將管線駁接完畢的全新引擎安裝就位，飛船起飛前的準備工作就大功告成。
少女在控制臺前輸入了最后的指令，眼看著機械臂緩緩升起，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露出一絲微笑。
而后卻又發出一聲嘆息。
旁邊一個圓滾滾的工蜂機器人用尖銳的聲音詢問：“有什么問題嗎？”
莊原瑛說道：“只可惜費勁心思，新引擎也只能發揮95%的功率。”
“但那已經足夠了呀。”
莊原瑛微微點了點頭，頭頂的軟帽微微顫抖著。
“是啊，但我還是想做得更好一些。真奇怪，我的改裝思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呀，為什么還是會產生能量上的損失呢？這類問題已經發生很多次了，怎么也解決不了，是渦輪改裝方案不妥當嗎…”
莊原瑛一邊說，一邊隨手把玩著手中的多功能機修槍，半米長的機修槍在她纖細的手中靈活地舞蹈，尖端的細小電弧隨之劃出優雅的曲線。
但那反復循環，不加變通的舞步，仍明確透露出少女心中的迷茫不解，損失掉的5%的能量，對她來說就像是無法釋懷的謎題。
此時，肖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因為這個問題，他居然恰好知道答案——盡管莊原瑛的大部分改裝步驟，他都只能看懂個大概，但唯獨最后管線駁接的方案，他卻看得無比眼熟。
在白銀號上，恰好有人教過他一套更為高效的方案。
“或許你該試著在3號導線上增加一個穩流器。”
肖恩話音未落，就換來一聲尖叫。
全神貫注的莊原瑛完全沒意識到身后有人，受了極大的驚嚇，身子當場就是一縮，機修槍也從指尖滑落，落在地上發出當啷巨響。
肖恩頓時感到尷尬而慚愧：“抱歉，我不是有意嚇你，只是…”
一邊說，肖恩一邊彎腰垂手，準備替莊原瑛將機修槍撿起來。
指尖碰處，肖恩只感到少女掌心的余溫猶存，而機修槍的握柄傳來奇妙的觸感，仿佛自然而然便與人手緊密貼合。顯然表層經過了精心打磨，以便主人用來更加得心應手。
而后，肖恩抬臂起身，還沒開口就被感到手中之沉重遠超想象，全身重心都被帶得不由一歪，腰間隨之傳來肌肉撕裂之痛…
絕地學徒精妙的自控能力，讓他第一時間找回了平衡，也平復了腰間的痛楚，只是手中緊握的機修槍，卻還平靜地躺在地上。
肖恩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半米長的機修槍。
這東西到底有多重？！
以肖恩的臂力，哪怕不用原力強化身軀，幾十公斤的重物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單手舉起，但這機修槍居然紋絲不動！
錯愕間，莊原瑛已經湊近身前，一臉歉然道：“抱歉，我的機修槍是特別改造過的，一般人可能用不慣…”
一邊說，少女一邊用纖細的五指捂住槍柄，輕巧地抬起，掛回腰間。
肖恩略顯呆滯地看著莊原瑛的動作，而此時他才發現莊原瑛的腰帶和掛鉤，都是專為承重而特別強化過的！
而現在再回想起她將機修槍似玩具一般揮舞…只感覺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強勁有力！
而先前困擾肖恩的難題：陳三萬和莊原瑛的差距何在，此時也揭曉了謎底。
陳三萬的臂力比莊原瑛差了十倍不止！
對于熟練的機修師而言，大部分高強度作業都可以依賴機械的幫助，并不需要本人擁有多強的體力。但對于頂尖的機修師來說，一些極其精致的操作，唯有用自己的雙手才能發揮到極致。
陳三萬的手，顯然玩不動莊原瑛的機修槍！
而看著眼前一臉羞澀，低垂下頭的莊原瑛，肖恩心中只有濃濃的荒謬感。
虧我以為她是個正常人…整個紅杏小隊里，恐怕她是最不正常的一個！
其他人，無論隊長安平還是副隊長呂楠，無疑都是超一流的戰士，但他們的強大都在常識范疇以內。
安平的力量來自不惜自殘身軀以換取爆發力的格斗技巧，以及造價不菲的機械臂；呂楠作為火力手擁有堪稱奢華的武器裝備，以及無比精湛的射術。
而類似這樣的高手，以銀河共和國之大，并不在少數，至少肖恩就親眼見過更為強大的戰士。
但莊原瑛的怪力是從哪兒來的？！人類根本不可能靠著如此纖細的手臂舉起那么沉重的機修槍，至少肖恩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類！
所以說這位天性羞澀的少女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