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水不一樣,總是往上看的。
當初祁鏡剛重生,要名聲沒名聲,要實績沒實績,也沒自己的論文。拋開祁院長兒子五個大字外,他就是個“一窮二白”的小住院罷了。
那時為了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他很有耐心,也會去找低年級的學弟學妹挖掘人才。
不過當胡東升這一屆實習生進入臨床,伴隨著祁鏡在內急名聲的提升,他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要求高了,眼光自然也會高,自從拉攏了高健后祁鏡對人才的關心熱情也在慢慢退卻。
現在他最多就是有意無意地在實習生中淘換淘換優質學生,能力稍差一點就會被他排除在外。尤其最近和幾位大主任走得近了,讓祁鏡又產生了一種自己仍然是副高的錯覺,以前那種不耐煩的脾氣漸長,要求也越發嚴格。
到了副高這個級別,主任就是自己的下一步目標,主治則是能力比自己差一檔的同事。再往下的住院是純下屬,到了實習生這一層就只是個能做雜活的工具人而已。
那要是對方連實習生都不算......
“人都到了吧。”祁鏡看了眼面前十來位穿著白大褂的學生,青澀稚嫩的臉蛋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然后稱贊了他們兩句:“我不得不佩服你們的學習熱情,能熬住這個大熱天,辛辛苦苦跑來這兒見習,不錯!”
“祁學長說笑了。”
“是啊,哪兒能和祁學長比......”
“還是祁學長更辛苦,又要上班又要給我們做帶教老師!”
在醫學院里,他的名聲在外。對這些醫學生而言,見習都能遇到傳說中的祁學長,那簡直是運氣爆棚,回去都能吹上兩天。
所以從剛見到他們開始,祁鏡就隱隱地覺得不對勁。這幫小兔崽子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一個個興奮得不行。一句句不帶任何修辭色彩的奉承話,就這么直白地鉆進了祁鏡耳朵里。
說實話,祁鏡聽著還是挺舒服的。
人嘛,都想聽好話。絕大多數人也和貓一樣,被擼了順毛,心里一舒坦就容易松口。只不過在聽完這些話后做出的反應會多少有些差異,尤其是祁鏡這種異類,反應總和別人不太一樣。
這幾句話聽完后,他很欣慰地直接舍棄掉了原本定下的方案a,改用了更折磨人的b方案。
建好了“循序漸進”的見習流程,祁鏡還不忘在心里夸上自己一句:我對他們真是太好了。
“診斷學都學過了吧?”
“學過!”學生們聲音很大,回答得也很干脆。
他收斂住了臉上的肌肉,一本正經地說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診斷最開始教的是問診和體格檢查,接下去就是實驗室檢查吧。”
“對,實驗室檢查后就是心電圖之類的輔助檢查。”
“那好......”
祁鏡點點頭,從口袋里拿出兩張截然不同的化驗單,上面各自畫了一個圈:“實驗 室檢查是現代醫學的重中之重,在見習開始之前,我有個問題。要是能回答得令我滿意,那就開始見習,要是不滿意......”
他攤了攤雙手,無奈地說道:“那就只能回去了。”
“啊?”
“怎么這樣?”
“不是吧,這是學校組織的見習吧......”
一屆屆醫學生剛進臨床的時候都是一個樣子,基礎醫學教育改革了好幾次,都沒見有什么成效。但涉及到個人權益的時候卻是一年比一年精了,想純靠自己的人設去忽悠很有難度。
祁鏡笑著對他們招招手,把人往前引了幾米,指著遠處帶著學生的高健。
只見高健站在最前,臉色冷峻,頗有帶教老師該有的三分威嚴。在詢問完病人病史和癥狀后,給手邊的實習生做出相應指示。那兩位實習生邊做著記錄,邊汲取剛得來的養分。
而作為來見習的學生,他們的地位實在太低,就只能圍在更外側,能在嘈雜的留觀走廊聽到高健說的內容就已經是萬幸了。
“在其他老師手里,不管實力如何,你們永遠是見習生,但到了我這兒不一樣。”
祁鏡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見習只有短短五天,你們是想規規矩矩地去看完這五天,還是想在這五天里體驗體驗急診的刺激?反正晚上紀清老師也在,你們要是覺得我這兒不好,我可以把你們推薦給他。”
這個問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來急診見習的學生自然想體驗刺激,就像去外科見習想看手術操作一樣,太好猜了。
“全聽學長安排。”
“祁學長,你可得說話算話。”
祁鏡點點頭:“我一向公平,在我這兒,風險與收益呈正相關性,通過考驗的學生自然能得到豐厚的‘獎賞’。”
聽到有獎勵,這些學生開始躍躍欲試。
“題目很簡單,就是這兩張紙上的兩個詞。”祁鏡把手里的化驗單遞了過去,同時說道,“一個是降鈣素,一個是降鈣素原,我想知道它們的區別。”
“降鈣素和降鈣素原......”
這兩個是臨床上重要的實驗室指標,這些學生也多少有點耳聞,而且馬上就有人從字面意思上做出了判斷:一個降血鈣,一個是它的合成材料嘛。
第一時間從腦海里反應出來的答案都差不多,但看著他們祁學長笑呵呵的樣子,誰都不蠢。
祁鏡確實是名聲在外,但凡進了丹醫大這個小圈子,多多少少都會聽過他的傳聞。不把實習生當人、罵人根本不留情面、多次把女學生逼哭、工作時不務正業、在診療室里偷看泳衣雜志......
“想吧,想完去休息室找我,就在走廊到底右拐。”祁鏡打了個哈欠,拍拍屁股走了。
“祁學長,沒時間限制 祁鏡看了看手表,很詭異地停頓了幾秒,然后伸了個懶腰說道:“當然沒有。”
幾人沉默了片刻,這時才有人冷不丁地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他該不會是故意給我們出了道難題,然后自己偷偷跑去休息吧。”
“這哪兒是偷偷地......”
“是明目張膽地去休息吧。”
祁鏡確實需要休息,昨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現在眼睛直發酸。要是和這幫學生呆一起,恐怕他們沒睡著,他自己先犯困了。
輕松躲過診療室里王廷的視線,為期2小時的第一節暑期見習課從休息室的打盹開始。
拿四個矮櫥拼出了個“小床”,再用紀清的白大褂疊出個枕頭的模樣,祁鏡舒服地躺了下去。昨晚上蔡萍給的那個病例一直在他腦子里打轉,那么多資料內容正好可以成為他的助眠工具。
非洲.....
移動性的皮下腫塊......
只有輕微疼痛,沒發燒,沒有皮下蟲爬感......
能檢查出抗體的幾種微生物,都不會有皮下腫塊的癥狀。事實上確實和黃興樺說的一樣,是不是傳染病還不能輕易下判斷......
關鍵得做個皮膚和肌肉的活檢,看看這塊皮下腫塊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只不過非洲作為全球傳染病最為肆虐的地區,卻沒有一套完善的寄生蟲抗體檢查系統。連年的戰亂和貧困,讓當地連最基本的實驗室檢查都保證不了,能做上最普通的血尿檢查就不錯了。要是換成其他地方,恐怕連提供一處干凈的水源都做不到。
不僅是醫院的基礎設施和儀器,其實就連人都得靠援助來解決。
病人所在的是當地首都最好的一家醫院,但里面的醫生來自世界各地的十七支醫療隊,真正屬于他們國家自己的醫生只有兩名。
要是換成去非洲工作的普通員工也就算了,大不了直接飛回國,找家大三甲慢慢診斷慢慢治療。但病人身份特殊,是國內著名的大內科副主任,也是維持這家首都醫院最重要的一名內科醫生。
他在當地工作了十三年,經驗豐富,更是精通英、法、西、俄、阿拉伯五種語言。在一處隨時需要各國語言翻譯的醫院里,一位懂得那么多語種的醫生作為翻譯實在太重要了。
所以這次對林志行教授的診斷工作還有不少其他國家參與。
這種聯合會診確實不多見,也吸引了很多醫生的注意力。在別人看來是一場不錯的交流,但到了黃興樺手里就把合作上升到了一種競爭關系。不管怎么樣,診斷結果必須由國內的醫生先提出,絕不能讓人看笑話。
祁鏡比黃興樺足足小了一輩,沒有這種強烈到近乎極端的家國情懷。
其實有沒有國外醫生參與,到底有多少醫生參與,病人什么來頭,結束后會有多少好處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祁鏡要的只是第一個找到題目答案的樂趣,以及 能滿足自己那顆小小自尊心的成就感而已。
“祁老師”
“祁學長”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祁鏡的耳邊傳來了一些陌生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到的正是剛才得到題目的幾位見習學生。帶頭的是位女生,手里拿著那兩張化驗單,從臉上的笑容來看,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祁鏡盯著天花板上灑下的日光燈燈光,皺著眉頭又往后看了兩眼,來的人似乎并不少:“都有答案了?”
“有了有了。”
“那行。”祁鏡看看表,指著大門口說道,“排隊一個個來吧。”
排在第一的就是那位叫醒他的女生,放下化驗單后就滔滔不絕起來:“首先甲狀腺c細胞合成前肽降鈣素原,前降鈣素原主要有n端的82個氨基酸、活性降鈣素和降鈣蛋白3部分組成,前降鈣素原進入內質網經糖基化和酶切除前導肽轉變為降鈣素原”
其實之前他們心里想的那個答案也不算太差,大三學生能做到這種程度就已經算得上中等水平了。但祁鏡顯然不會滿足于那種答案,給他們化驗單,又給他們指出了高健的位置,自然是想讓他們去想去問的。
這位女生完成得不錯,答案一聽就有很濃重的高健色彩,祁鏡一聽就能聽出來。
為了鼓勵她,祁鏡也在不停點頭。至于里面的內容,確實也算背得不錯,但對錯與否其實不用深究,單單這份肯放下架子去問的架勢就足以表明她的態度。
“pct又經不同蛋白酶分別作用,先切除n端肽形成57肽,再進一步降解,即生成成熟降鈣素和降鈣蛋白,成熟降鈣素的c末端經酰胺化最后形成活性降鈣素。”女生很出色地完成了回答。
“不錯。”祁鏡鼓掌給予了肯定,“下一位。”
一個問題把這些學生分出了三六九等。
其實在準備答案的時候,十二名學生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詢問高健或者其他醫生,而另一派則主張自己解決。
結果能完全達到他要求的只有三位學生。
其中有兩人算是真的得到了高健的真傳,不僅說了整個降鈣素的合成過程,還把檢測降鈣素原的理由也說了出來。而且回答得非常流利,至少在記憶這一關上,他們要比其他人優秀。
而另一位的關注點并不在生成的過程上,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臨床意義上。
他也成了另一派獨立思考學生中留下的唯一一人。
理論上來說,降鈣素原在健康人體外周血循環中濃度非常低,近乎于0。但在炎癥特別是細菌感染狀態下機體各個組織、多種細胞類型均可以產生大量不被降解的降鈣素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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