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清脆地從陽臺墻邊落在瓷磚地面上,濺飛了一些碎泥和土塊。
梁秀鈴被嚇了一大跳,但響聲其實還好,遠比不上過年噼里啪啦的炮竹。可惜百靈鳥比它的女主人還要膽小,見狀就在籠子里上躥下跳,躁動了起來。它顯然被花盆碎開的樣子和聲音嚇壞了,當然梁秀鈴的尖叫聲恐怕也貢獻了不少功勞。
做了壞事兒,祁鏡倒沒覺得有什么,向前慢慢走到鳥籠面前,不斷看著百靈的反應。
這時候的胡東升哪兒還有他那樣的閑情逸致。
兩人只是串了臺詞,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東西。但潛意識里,胡東升知道這時候必須幫忙看住梁秀玲,給祁鏡一個觀察的空間。
他反應很快,花盆落地的瞬間,就從逃跑的位置兩三步來到了祁鏡面前,攔住了爆發了的 “你等等”
一位30出頭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察開口打斷了祁鏡。
他看著記錄板,喝了口水繼續問道:“你們兩個假扮和尚,準備了僧衣佛珠和木魚,連頭都剃了。去別人家一不圖財二不圖物,就為了借著做法事去看看這只百靈鳥?”
祁鏡點點頭,也跟著喝了口水,解釋道:“或者可以說是為了嚇嚇這只鳥。”
“他家和你有仇?”警察想不明白祁鏡的動機。
“沒有,我們不認識。”祁鏡搖搖頭。
“那圖什么?”警察越想越不明白了,“再說花盆砸碎后,你也沒急著跑。就那么直勾勾地站鳥籠邊看鳥?如果砸完就跑,我想也沒人能追的上你們。”
犯案總得有動機,祁鏡說的和常理不符,要不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個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犯病鬧事不少見,幾乎隔段時間就能碰見。可這類案子是100單人作案,可從沒見過組隊一起鬧騰的情況。
“洪警官,我剛來的時候就說過原因了。”祁鏡想了想還是再重復了一邊:“他們家那個鳥籠有問題,從去年開始就有起碼兩只鳥犯了病。”
洪警官聽著他的話,反問道:“照你的意思,你們兩個上門是去幫別人的?”
祁鏡笑了笑:“也可以這么理解。”
“別油腔滑調的!”
雖然嘴上訓了一句,可他腦門掛滿了黑線。面前這小伙子臉皮太厚,稍不注意就被順桿爬。坐姿放松,沒什么小動作,回答問題簡潔但又讓人抓不到痛腳。
以洪德海十多年的經驗來,這人只看外表說不定會是個慣犯。
可事實上把人送來警局前,梁秀玲查過家,并沒見丟什么東西,他們的對話里也壓根沒提過錢,祁鏡和胡東升手里更是沒有行騙該有的“開光”物件。
洪德海還是頭一回碰到那么像和尚的假和尚,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你們既然和她不認識,你怎么知道她家養鳥?你又怎么知道她家的鳥出了問題?”
“這就要從上午說起了。”祁鏡早就想好了對策,反正這個年代沒監控,胡話張嘴就來,“早上經過小區大樓的時候,正巧一團鳥糞掉在了我肩膀上,翠綠色還帶著一絲血。我抬頭看去,正好發現了梁秀鈴在清洗鳥籠。”
“那可是五樓。”
祁鏡指著自己的眼睛:“我眼睛挺好的。”
警察微微搖頭,不知該怎么接話,只能略過這一段繼續問道:“早上幾點?”
“八九點吧,忘了。”
“然后你就認定了這只鳥有問題?”
“對,鳥糞顏色很奇怪。”祁鏡繼續解釋道,“鳥其實只有一個排泄口,沒有糞便和尿液的區別。不過不管是尿還是糞,都不應該是綠色,更不應該帶血絲。”
話說得那么專業倒讓洪德海為難了:“你剛才說你是醫生,怎么成獸醫了?”
“人獸也有共通的地方,從糞便看出問題不是什么難事兒,隨便找來一位醫生都能做到。”
祁鏡回答得很輕巧,但到了警察的耳朵里就不一樣了。
前一段聽著還挺正常的,怎么到了解釋收尾的時候就這么別扭呢。正常人或者說一般的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最多在樓下罵兩句算了。換和尚衣服上樓證明自己的判斷沒錯這是什么騷操作?這得多執著才能干的出來?
捋清楚了上門的目的,接下來就要說一說進門后的那些事:“你們僧袋里那些塑膠袋是怎么回事兒?”
祁鏡已經從百靈鳥上找到了答案,所以之前取得樣已經沒用了。在警察來之前,胡東升趁機把袋子清空,所以能找到的就只有空袋子而已。
“那就是我們帶在身上的取樣袋。”祁鏡解釋道,“我比較愛研究,所以出門的時候都會帶上幾個,萬一遇到有意思的東西就拿回去化驗。”
聽他直接承認了,洪德海也不好多說什么。其實這幾個塑膠袋里沒發現藥物殘留,也沒找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那為什么要敲碎花盆?”
“百靈鳥得的是一種慢性疫病,平時看不出什么,但在受到驚嚇的時候就會表現出病癥。”祁鏡翻開手機,略過了屏幕上兩位數的未接電話,找到剛拍下的照片,遞了過去,“這些照片就是證據。”
照片上是受到驚嚇后的百靈鳥,總共有二十多張。
從姿勢上來看,這只鳥確實和普通小鳥有很大的區別。其中三張脖子是側歪著的,有五張身體反向彎曲,腦袋貼在了背面,兩眼直挺挺地看向籠頂。還有五張更夸張,百靈鳥直接趴在了籠底,不斷撲棱翅膀。
其他都是受梁秀鈴干擾后的廢片,沒什么意義。但這十幾張照片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鳥有沒有問題從照片上就能看個明白,正常的鳥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但整件事已經大大超過洪德海平時判案的范疇,別說這位警官才10來年的經驗,恐怕當一輩子警察都未必能遇見這種奇葩事。
他撓撓頭,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坐會兒吧,我得請示下上級,討論一下處理結果。”
“那我能打電話嗎?”祁鏡指著桌面上的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人給他打電話。
既然問話告一段落,祁鏡也沒什么嚴重的違法行為,洪德海不會那么不通情理:“打吧,別擅自離開這個房間就是了。”
“行。”
警察走后,祁鏡總算回了電話:“喬律師,你找我?”
喬莉從半個多小時前就開始打祁鏡的電話,可對方就是不接,肚子里憋著一團火。但在接起電話的一瞬,她終究還是忍住了。想想祁鏡是來上京幫忙的,又是自己愛徒的男朋友,只能勉強壓著火氣。
當然說不氣肯定是假的:“你人呢?去哪兒了?打電話為什么不接?”
祁鏡看著空蕩蕩的問話室,說道:“我這兒出了點小事,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兒吧。”
喬莉嘆了口氣:“正事兒就是你送去化驗的樣品報告出來了。”
“沒查出細菌吧?”祁鏡說道。
“還真被你猜到了,是挺干凈的。有些就算看到了細菌,但數量非常稀少。”喬莉看著到手的報告單,說道,“關鍵是水、毛巾和床上用品的那些樣本,檢測的主要致病菌都是陰性。”
祁鏡點點頭。
雖然他們的檢測方法趕不上國家正規檢查部門,但這個結果很有說服力。沒有細菌就代表不可能在那家旅館感染上結膜炎,那唐惠民的結膜炎就是從其他地方感染來的。
“陰性就好。”祁鏡笑著說道,“陰性就代表我的猜測沒有錯。”
“我特地查過,這家小旅館之前確實很臟。但去年秋天受了罰款,還停業整頓了很長時間,這才干凈起來。”喬莉問道,“你那兒有結果了嗎?”
“結果是有了,不過”祁鏡笑著說道,“我需要喬律師幫我個忙。”
“怎么?犯事兒了?”從剛才祁鏡說的話里喬莉就猜了個大概。
她對祁鏡的性格略有耳聞,也清楚自己學生做律師的原因,所以聽到幫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檔子事兒。當然這也和她的工作有關,一般有人找她幫忙也全都是這類事。
不過祁鏡卻給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喬律師,你人脈廣,幫我找幾個人。”
“找人?找誰?”
“我要找認證。”祁鏡說道,“我想盡快找一位權威的獸醫,最好是位知名的鳥類學專家。”
“身份要求還挺多挺嚴格。”喬莉問道,“和這個案子有關系?”
“嗯,最好能讓我早點見到他好好談談。”祁鏡看了眼開門進來的警察,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我還要找兩位腫瘤專家,你應該都認識,希望能盡快安排上。”
“你要求還不少。”喬莉牢騷了一句,說道,“找人沒問題,不過你確定能派上用處?”
“應該沒問題。”祁鏡笑著說道,“喬老師不是一直愁沒人證嘛。”
“希望你別讓我失望”喬莉說完掛斷了電話。
洪德海剛才找在隔壁兩個房間詢問的兩位同事通了氣。
胡東升的口供和祁鏡基本一致,梁秀鈴其實也沒多少出入,只不過對他們兩人的目的有些懷疑。她實在很難相信會有兩個人為了驗證一只鳥是不是病了,去喬裝混進民宅。
“身份驗證過了,你確實是個醫生,可你人應該在丹陽才對。”洪德海對祁鏡問道,“來上京干嘛?”
“來旅游的唄。”祁鏡說道。
“隔壁那個是你的學弟?”
祁鏡點點頭:“是快畢業的實習生,我是半個帶教,這次放了幾天假一起出來看看。”
“行吧,鑒于你們只是喬裝,并沒有做出什么違法亂紀的行為,我們就不處罰你們了。”洪德海宣布了調查和討論后的結果,“不過你們損壞了別人的仙人球和花盆,需要賠償梁女士100元作為賠償。”
“至于那只鳥”
洪德海翻了一頁,說道,“我們會盡快聯系動物防疫部門前來核實,不過在此之前還是需要你先做出賠償。”
“還要賠償?只是受了驚嚇而已。”祁鏡雖然猜到了處理結果,但還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鳥起碼500以上吧。”
“那沒辦法,鳥有鳥的規矩,受了驚嚇的百靈基本是報廢的。如果不想賠會很麻煩,留案底是沒跑了。”洪德海說道,“剛我問過了,鳥買來是800,算上飼料費之類的就算你1000。別不信,這事兒隨便去花鳥市場一問就知道了。”
祁鏡點點頭,這只百靈之前值多少他還是清楚的。
但說到錢,他還是要確認一下:“如果查出來真的是只病鳥,錢會退給我嗎?”
“可以。”警察遞來了一張紙,“100是給的梁秀鈴,另外1000給我們做保管。這是賠償單據,如果核實是病鳥我們會通知你,你可以憑這份東西來拿回錢。”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就不用來了。”警察聳了聳肩膀。
“好吧。”
祁鏡沒辦法,想想心里不甘,但能靠錢解決的都不算事兒,總比抓進去睡大通鋪的好。
而且這件案子他已經有了起碼八成的把握,現在差的就是第三次開庭后幾位人證的證詞。只要能說服法官,做一次很簡單的病毒測試,那案子就還有轉機。
只要能勝訴,錢不錢的都無所謂了。
祁鏡拿出皮夾子:“這兒有atm提款機嗎?”
“有,警察局門口就有。”
出了問話室,祁鏡先帶著胡東升跑去了梁秀鈴那兒。
認錯是解決事情中重要的一環,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會留下案底。祁鏡是無所謂,可胡東升還沒畢業,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
現在梁秀鈴不是剛來時的一個人,身邊還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這人挺著發福的肚子,戴了副眼鏡,手下夾著公文包。看到祁鏡和胡東升過來,瞇起一雙小眼睛,忍不住站起身走了過去:“就是你們兩個驚到了我的鳥?”
“對,是我們。”
祁鏡擋在胡東升身前說道:“那只鳥有病,活不長了。”
這是唐惠民剛買來沒多久的幼鳥,有多愛惜只有他和他老婆知道。聽到祁鏡這句話,唐惠民忍不住發顫的右手,順著面前這人的臉頰就招呼了過去。
不過手掌沒能碰到祁鏡的臉頰,剛起手就被一把按住。
“怎么上了年紀的人都那么喜歡打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