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鏡這一巴掌和之后賠的不是,成了兩人脫身的籌碼,至少坐前臺的那位姑娘的氣消了大半。
她在這片城鄉結合部工作了很多年,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人。就算嘴上各種不屑,還不停說著“土鱉”,但她很會看情勢。這兩人只是鄉下來上京打工的窮人,死拽著不放她也得不到什么好處。
況且兩個能為了省錢睡馬路的狠角色,真被逼急了,說不定就會為那幾十塊錢和她拼命。
店里只有她一個姑娘,多費唇舌和兩個土鱉吵架實在危險。不如把剛才那些錢退了,安心嗑瓜子刷刷劇來得更舒坦,就當沒見過他們倆。
祁鏡本來已經做好了打算,這筆住店費怕是拿不回來了。令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沒說什么直接退了錢。他看著手里那幾張10元,笑著說道:“這回倒是省了不少,夠吃頓好的了。”
胡東升脫下了外套,走到路邊一輛車前,照著玻璃窗,用手指把雞窩一樣的頭發梳:“如果換個男的,這幾十塊錢估計就沒了吧?”
“也許吧,說不準。”
祁鏡看了身邊的胡東升一眼,笑罵道:“你剛才演的有點過了,隨便喊兩聲逼她說幾句實話就行,不用罵那么狠吧。”
胡東升把兩邊的頭發往后捋了兩把,笑著說道:“這樣才顯得真實啊。”
“真實是真實了,但要想到真實換來的結果。”祁鏡拉開拉桿箱,把外套塞了進去,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解釋道,“你好好想想,這兒是城鄉結合部,周圍龍蛇混雜。一個姑娘家怎么可能優哉游哉地一個人在這種小地方開小旅館。”
胡東升愣了愣:“你說她有幫手?”
“不然呢?”
胡東升點點頭:“強龍難壓地頭蛇啊,幸好跑得快......”
“這你就說錯了,就算在自家醫院里,我們也算不上什么強龍。”祁鏡回頭又望了眼旅館,“萬一鬧出來一幫人堵著門口,我逃得掉,你怎么辦?”
“翻窗。”
“一樓可沒窗。”
“剛我特地看過,二樓走廊到底有一扇。”胡東升笑著說道。
“呵呵。”祁鏡連忙擺手斷了他這個念想,“我的診斷部可不招瘸子,或者截癱坐輪椅的家伙。”
“萬一我成功落地呢?”
“窗戶外面就堆著一些建筑垃圾,斷掉的木材、水泥磚塊、鐵釘,這要是跳下去......”祁鏡說了一半頓了頓,“就算下面是水泥地面,你又沒練過,說能成功落地,自己信嗎?”
“萬一呢......”
“就你那樣,幾率不足1。”
小旅館在上京市郊,離唐惠民該去的那家化工原料廠非常近,但離人多的集市還有些距離。四周的小街上空蕩蕩的,根本找不到出租車,十多年前更不可能有滴滴之類的叫車工具。祁鏡和胡東升就這么邊聊邊走,半小時后才找到了輛空車。
車子一路開向唐惠民當初看病的大三甲,懷安醫院。
他們需要把剛收集的各類標本試管盡快交給懷安醫院的檢驗科,做細菌學檢查。
雖說陸子姍當初說過,懷安醫院作為被告被唐惠民告得很慘。前兩次開庭他們毫無招架之力,全靠喬莉在其中周旋才勉強得到了第三次開庭的機會,要不然怕是早就宣判了。
但其實對于大三甲而言,這種官司每年都會遇到很多起。一旦發現沒有勝訴的可能就會及時花錢和解,如果和解也不行,那就只能任其自由發展了。
在這種大環境下,過度掙扎反而沒什么益處,倒不如盡快把精力放在醫院的正常運轉上。
醫院一般對涉事的醫生有兩種態度,絕大多數都不取決于官司最后的結果。醫院領導會從醫療事故本身出發,看看到底這位醫生有沒有過失。
如果真的有過失,該停職停職,該吊銷執照就吊銷執照,等事后再看醫生的表現。
要是還想考試拿回執照,醫生本身又有編制,醫院也不會放棄他,一般會在沒執照的期間做出內部調整崗位的處理。基本是從住院部調離丟進急診科打雜,或者進入一些比較邊緣科室,比如康復科做理療師、老年科、甚至影像學檢查的技師之類的。
至于之后能不能回原來的科室,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要是醫生自己放棄拿回執照,就等同于放棄做醫生,醫院一般會直接勸退。
當然有相當一部分醫生,從單純的醫療角度出發并沒有過錯,被人告只是因為受累于現行醫學的發展或者一些奇怪的幾率在作祟。這種情況的結果更多是罰款和停職,幾乎不可能吊銷執照,醫院肯定會盡力保他。
留位置是肯定的,罰款也基本會由醫院和自家科室出,醫生承擔的不多。
只有真正了解醫療行業的人才知道,國內多么缺醫生,而培養一位臨床醫生又有多么不容易。無端端毀掉一位并無大錯的醫生前途,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兒。
接診唐惠民的那位呼吸科醫生是位主治,這段日子一直坐門診。就算出了這檔子事兒,她該接診還的接診,就和平時一樣。
整件事兒她錯沒錯,其實醫院領導很清楚。
當時她看過胸片和CT片后說的一切內容都是口頭表述,門診病歷記錄冊里記下的內容并不多。因為缺乏證明自身清白的證據,所以這次鐵定敗訴。
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反省的不是自己的醫術,而是如何留下能在將來保護自己的證據。
從病人情況的嚴重程度來看,并沒有真正影響到唐惠民的身體健康,所以最多賠些精神損失費外加口頭道歉。這種情況早就習慣了,所以就算面臨敗訴,醫院也沒有什么反應,對于祁鏡大老遠跑來所做出的努力也沒多少在意。
懷安醫院的檢驗科上午9點接到上級電話說要額外做些檢驗,本來以為沒什么,實在沒想到會有那么多。
“這是不是太多了。”
檢驗科窗口那個檢驗技術員看著好幾十根試管有些茫然:“這些都要做培養?工作量有點大啊。”
“全做培養不現實。”祁鏡從里面抽了三根出來,“這是毛巾、枕頭和被單的樣品,做這三樣就行了。”
“那其他的呢?”技術員問道。
“我們一小時前取的樣,試管和棉簽里提前放了一小部分培養液,你們可以直接鏡下查看。”祁鏡把其他試管全推到了她的面前,說道,“如果真有細菌或者其他東西,應該不難看到。”
“你們倒是專業,還貼了各個地方的標簽。”技師嘆了口氣,從旁邊拿了個試管架,把試管一支支塞了進去:“不過你也看到門急診人有多少了,就算鏡下直接看也得染色慢慢找,還得算數量,菌體數量太少可沒用。”
“這個我懂。”祁鏡問道,“結果大概什么時候能出來?”
技師看了看表:“我們現在加加班,初步的結果最快也得下午五點。”
“嗯,沒事,能今天出結果就行。”祁鏡點點頭。
“你這是在幫呼吸科的魯醫生?”技師笑著好奇地問了一句,“咱們是涉事醫院,你們不走第三方檢驗程序可上不了法庭啊。”
“哦,這個結果上不上庭無所謂。”祁鏡笑了笑解釋道,“其實就算能上庭作證也沒什么太多的用處,證明不了什么。”
“那你們大老遠......”
“這只是把鑰匙而已。”
“鑰匙?”
“對,打開最后結果的一把鑰匙。”
檢驗科技師聽著他說的話皺起了眉頭,沒弄明白意思。不過祁鏡和胡東升需要盡快趕去下一個地方,沒什么時間在這里逗留。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11點,兩人把行李箱放進之前訂好的酒店,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直奔西山大覺寺。
唐惠民50來歲的年紀,平時就喜歡種種花草養養鳥,除了工作外就待在家里,也沒什么其他特殊愛好。不過他的老婆不一樣,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去大覺寺燒香拜佛。
上了年紀就很容易相信一些傳言和說法。
雖然到了21世紀,很多人表面上只是想花點香油錢買個平安,但內心深處還是對這種東西抱有一絲期待。就像個糖尿病人站在冰激凌店門口,看著琳瑯滿目的冰激凌,嘴上說著自己不能吃,但內心深處卻很想來點巧克力嘗嘗。
之前唐惠民被懷安醫院查出肺癌后,他老婆就來大覺寺上過香。
抽了支上簽買了個開過光的護身符回去后,果然沒幾天她男人的病就好了,頗為神奇。
現在臨近第三次開庭,勝訴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也算是一種習慣,梁秀鈴還是特地來了趟大覺寺。一來是為了還之前的愿,二來還是為了保佑他們家這次能勝訴拿到足夠多的賠償金。
這段時間的各類醫藥費,外加精神損失費,一開口就總計超過了20萬。就算最后法院會減少不少,但小幾萬還是能到手的。
“采購部經理很撈錢嗎?”胡東升一手拖著一盒臭豆腐,叉起一塊剛要送進了嘴里。
“明面上肯定賺不了多少,一個月撐死也就上萬而已。”祁鏡站在主殿門外往里看著那位跪在蒲團上朝拜佛祖的中年婦人,說道,“可背后的灰色收入肯定少不了。”
“灰色收入?”
“梁秀鈴身上可有不少好東西。”祁鏡嘴角微微上揚,笑著指了指蒲團旁擺著的一個乳白色拎包,“她的拎包牌子是法國Celien,款式是2月份的春季新款,估計沒8000拿不下來。”
“那么貴?”
胡東升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款平平無奇的皮包,實在不懂為什么要那么貴:“這包外面幾十塊錢就能到手吧,傻子嗎?”
“奢侈品而已。”祁鏡輕哼了兩聲,“我們看看就好。”
“這包就抵掉了我一年的學費還有余,太夸張了......”胡東升驚訝地回頭看了眼祁鏡,問道,“祁哥,你就剛才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看了一眼而已,能肯定嗎?”
“應該沒錯。”祁鏡說道,“前些時候剛從雜志上看見,估計是早就預訂了的,不然沒那么快到手。”
“就不會是假貨?”胡東升還是有點不信。
“你說A貨?”祁鏡想了想,“有可能,但她早就過了追求時尚的年紀,我想應該是有人刻意送的。估計梁秀鈴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包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錢。”
胡東升連同口水一起咽下一大口臭豆腐:“有錢人啊......”
祁鏡又看回大雄寶殿,繼續說道:“她左手手腕上那個鐲子,白底紅絲,如果是真的血玉恐怕也不會便宜。”
胡東升點點頭,似乎明白了里面一些門道:“祁哥,你的意思是唐惠民從原材料廠那兒收了回扣,略過本該嚴格審核的過程。為了表示自己確實去過那兒,就說在旅館住了一晚......”
胡東升越說越迷,總覺得里面怪怪的:“他都收回扣了,肯定會和工廠提前通氣,兩頭不說沒人知道。可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說自己在小旅館住了一晚?”
“長進了啊。”祁鏡笑著問道,“是啊,為什么呢?”
胡東升順著這起官司繼續往下想:“恐怕結膜炎也讓他從公司里拿到了不少補償,一次出差得了結膜炎,要個工傷和幾天休假,不過分吧。”
“恐怕未必。”祁鏡搖搖頭。
胡東升把泡沫塑料盒丟進垃圾桶,不再想這些,問道,“接下去我們怎么辦?就這么干等著?”
來之前祁鏡就想好一定要去唐惠民常去的幾處地方逛逛,要是能進他家就更好了。只不過想過一些方法都太激進,很容易一不小心把自己玩進警察局,所以一直都排除在了計劃之外。
可現在看到唐惠民老婆拜佛的樣子,祁鏡又有了個全新的計劃:“你說過要玩命幫我做事的吧?”
“那當然,我肯定舍命陪君子啊。”胡東升依然回答得非常干脆。
“那好。”祁鏡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會兒找家理發店去把頭發剃了。”
胡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