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縣如今的收入,要分成四部分來算。
最大的一部分,是種地所得。
縣中如今有六千三百六十一人。
實際有效利用的土地,只有二十二萬畝左右。
其余的土地,雖然有種了麻、果樹、韭菜、菘菜之類的,但大多是沒法兒仔細估量其中收成的。
因此,上面收稅時候,也只是按二十二萬畝地的收成計算田稅。
莊稼一年兩熟,而田稅一年一收,且只收一熟的稅。
縣中第二大的收入來源,便是麻料加工對外出售。
這部分的收入,因為是農會對農會的交易,并不受如今的秦法管制,因此是不交稅的。
其次是對韓國輸出鐵料而換得的財富,這部分收入,秦國連管制的對應法律都沒有,因此也就沒有收稅的可能性。
最后一部分是外派丈夫出去服役賺取的錢財,也是無稅的。
四組財富來源里面,只有一組收稅。
而且如今秦國的稅種比起前兩年并沒有增加。
但是不論李斯如何計算,縣中的財富積累,都只是自己計算出來結果的三成多一點。
其中六成的收入憑空消失。
這不是被貪污掉了,更不是被稅收征走了。
因為稅是明明白白擺在那里的。
交了,就是交了;而沒交,就是沒交。
這部分消失的財富,李斯根本就找不到它可能的流向。
縣中當然是存在貪污情況的。
包括李斯自己,他平日里喜歡喝蜜茶,這部分走的都是公賬。
雖然起來是貪污,可是一人所需,一家所需,即便走了公賬,即便被人占取,也就那么一點點。
對比起一個蒸蒸日上,新生兒數量每年都在增加,丈夫們肌體飽滿的六千多人的縣,這個數目幾乎不值一提!
可是六成多的財富!
數字不會騙人!
這個數目,哪里去了呢?
李斯皺眉。
財富消失的事情,暫時就只有他一人知曉。
甚至,他的知曉,也是因為算賬才得到的。
如果不計算,李斯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財富就那么消失了。
財富消失了大半的如今,縣中整體都是蒸蒸日上,包括李斯在內的所有人都是很滿意于這樣的財富積累速度的。
這種發現,令人心驚膽戰。
“李會長。”有人喊了。
李斯從計算之中抽出心神:“誰人?何事?”
“咸陽來使。”小吏走了進來,深深一禮:“咸陽來使,秦王陛下頒布了新法與詔書。”
“新法?”李斯挑眉。
秦國還有新法?
為什么要制定新法?秦國現在不弱啊。
李斯疑惑著,身體已經動了起來,出門迎接。
新法的數量比李斯想象中多得多。
錦盒之中盛裝了滿滿一盒的帛書。
牛車上拉了慢慢一車的竹簡。
粗粗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很難將新法看一遍的。
李斯有些驚詫:“為何新法如此之多?”
“李會長還是先看詔書吧。”使者爽朗道:“陛下有令,征發縣中有服兵役經驗,有戰爭經驗、年三十以下,十八以上,家中有子嗣者服役。”
“服役?”李斯問道:“服什么役?兵役還是工役?”
“兵役!”
“這次法律有一些嚴苛啊…”晚飯之后,李斯坐在自己的書房。
陳矩坐在旁邊矮桌旁,認真地習著寫字。
“怎么嚴苛了?”陳矩頭也沒抬:“東六國整天都有人秦法嚴苛,但我覺得還好啊。”
“不一樣。”李斯拿著竹簡:“以前秦國可沒有把一份職權拆分給三四個官,叫他們相互督促,幾乎互為仇讎。”
“還有這樣的事情。”陳矩聽不懂。
“而且兵役如今也被拆分了。”李斯又道。
陳矩心下一動:“您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去打仗了?”
“沒這個意思。”李斯搖頭。
“那就好。”陳矩點頭,又開始寫字。
“我的意思是,兵役分開了,十五歲的成年初役改變了架構。”
“以前是離家不遠去服役,如今是在家門口服役。”
“而且負責的東西也做出了一些改變。”
“離家近了還不好?”
“從來沒有過服兵役是要鏟除蟲蛇、虎狼的。”
“如今初役不止要負責護佑民眾安全,清理盜匪;還要負責巡守地方,鏟除蟲蛇猛獸。”
“有什么區別。”陳矩完全不關心這個。
“還有。”李斯嘆息:“最關鍵的是,軍功爵制也變掉了。”
陳矩猛然抬頭:“什么?”
好一會兒,他又低下頭:“變了就變了唄。”
軍功爵制這幾年來對于人的吸引力是越發的小了。
農會的架構和田地數量的溢出,使得限制一般庶人的,不再是爵位,而是實際能夠耕種的土地的數量。
在這時候,人們手中實際缺乏的,已經不再是土地。
那么,以土地為主要賣點的“軍功爵制”,也就理所當然地走上了下坡路。
以至于,到現在來,即便是陳矩這樣曾經實打實地從中獲取到了利益的人,都已經覺得軍功爵制有些雞肋。
要那么多地干什么呢?
在農會里面,實際上決定大家能不能吃好的,不是爵位,而是人口數和實際從事的工作種類。
服兵役當然是目前來看最最賺錢的。
其次就是去韓國的鐵廠里鑄造鐵料。
手里有五百畝地的人,正餐也跟手里沒有土地的人是一樣吃農會的飯,一天三餐,沒有改變。
有爵的人比起沒爵的人,也就是私下里可以多購置一點肉食打打牙祭、多買一些衣服而已。
這樣的區別,很顯然已經不足以讓人有足夠的動力去打生打死。
陳矩有所體驗,心中對于“軍功爵制”也就越來越無所謂。
只是,他還有些擔心未來。
“對了,照新法的法,你以后死后,可以入王陵。”李斯在帛書上找到了這么一點。
這句話一下子引起了陳矩的注意:“什么王陵?”
“秦王政的王陵。”李斯看著那一行字,看著那個標準和待遇,下意識琢磨著自己是否可以葬入其中。
“我這樣的身份,也可以陪葬秦王陛下的嗎?”陳矩“騰”一下站起來,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李斯看著帛書上的標準,道:“照這法律上來是這樣。”
“那這法律可真是好法律!”陳矩激動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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