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法律,都是會有漏洞的。
對于法律漏洞的利用,也并不是什么禁忌。
有很多人用法律的漏洞為自己牟利,也有許多人用法律的漏洞來洗清自己的罪孽。
這在貴族們眼中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是唯獨,唯獨法律的漏洞,不應該由制定法律的人講出來。
制定出有漏洞的法律,這沒有什么。
可制定出的法律,你自己都很清楚漏洞在哪里,但就是不去進一步修改,這是什么意思?
不僅不修改,還把這漏洞當成禮物,送給別人,這又是,什么意思?
以當今的那位秦王陛下的性格,他知道了這件事情,會做什么呢?
他會怎么想呢?
隗狀稍微動動腦子就可以猜到。
——你們是不是勾結起來,把將要推行全國的法律作為一種為自己的小團體牟利的東西?
你們是什么居心?
想要謀反?
這件事情誰是主謀?
隗狀不敢拼一把秦王政會否對自己網開一面。
他心里很清楚。
當今的這位秦王政,對誰都不會網開一面。
他對于他所能見到的一切的壞他事的人,都有著最深沉的敵意!
他不會放誰一馬。
他會做的,只有把那人的頭蓋骨掀下來,閑暇時刻,敲一敲那頭顱,問上一句:你為何要礙朕的事呢?
而最為用心險惡的事是,鞠子洲這狗東西,他為什么忽然就要講法律的漏洞給自己聽?
他怕不是受了秦王政的指使來故意做出這等事情的吧?
隗狀不知道“釣魚”這樣前衛的詞匯,但類似的手段,他自己就經常用,所以很是了解。
鞠子洲看了隗狀一眼。
飛熒有些不滿看向隗狀。
老頭,也太不知趣了!
隗狀感受到自己兒子的目光,暗自嘆息。
能力如今是有些了,可是眼光還差一些。
飛熒是真的很想要跟鞠子洲聊一聊的。
《剝削經》雖然被大家一只當做反面典型來罵,可是所有的人,所有讀書人,所有當權者,都只是罵而已。
罵這書缺德,罵這寫書的人喪盡天良。
卻,始終沒有人說它不對。
這本書,是對的。
盡管它可能很缺德,很喪盡天良。
但它對。
飛熒就是因著這本書,才去做出了一些嘗試。
隨后他因此發家,得以在父親面前喋喋不休,原本趾高氣昂的嫡長兄如鵪鶉一般在他面前縮首。
這樣的變化,飛熒覺得是《剝削經》的功勞。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受世界鐘愛的天命。
原本是家中不受待見的庶子,不說受到排擠,但人生晦暗無光是肯定的。
一朝他起身,發現大家都在罵一本書,他也就用攢了的錢去買了一卷這書,打算在宴席上跟大家一塊罵一罵,增進一些與那些備受關注的嫡子們的共同話題。
但這么一買,就仿佛困龍升天。
他從中看到了許多東西。
一層層的規律,仿佛鐵網,將世界圈住,一切的人、物、變化都在這鐵網規定的網格當中跳動。
不是從一個格跳到另一個格,就是從這一頭跳到那一頭。
這是比以往他所見到過的任何經書都要可怕的學問。
這是比以往任何經書都要不講人性、不講道德的經書。
但這經書,叫飛熒看到了希望。
他于是開始踐行。
于是他踩在了風口上。
一飛沖天。
由之,飛熒其實一直都想見一見鞠子洲。
這位他天命的貴人。
如今見到了,雖說外貌上,對方很是平常,可是看言談實在不一般。
飛熒很想得到對方的教誨。
而這個時候,不識趣的老頭子強行打斷。
飛熒很不滿,卻沒有開口。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鞠子洲問道。
隗狀不好說有什么問題。
因為這事情沒法兒挑明。
不挑明,雖說可能也沒法子洗清嫌疑,撇清關系,但至少有一線機會。
而一旦挑明,就完全沒有機會。
“鞠先生,禮物貴重,小兒哪里消受得起!”隗狀嘆氣:“不若私下里,悄聲說與我一人?”
“老兄你很貪啊!”鞠子洲笑起來:“這漏洞又不是只有一處,要我都講與你聽嗎?”
天坑!
隗狀悚然:“不如先用餐?”
“也好,我也餓了。”鞠子洲點頭:“我在阿政宮中拿了一壇酒,我們可以喝一喝,我久不喝酒了,今日難得高興,老兄你一定得陪我喝上兩杯。”
隗狀嘴里發苦。
這,絕對是秦王政派來的吧!
“鞠兄。”隗狀無奈,躬身深深一禮:“你有事就直說吧,我年歲大了,吃不住驚嚇的。”
“那好,我也就不搞那些彎彎繞繞的了。”鞠子洲正色:“阿政想要修一座陵。”
“這么早?”隗狀疑惑:“王上年輕,為何此時便要修陵?”
“修大一些,難免花耗時間長些。”鞠子洲人畜無害地笑。
“修大一些…似乎也沒有什么。”隗狀為難。
他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只是修陵這么簡單。
但是,鞠子洲不說,他不敢問。
“里面可能要加上一些人。”鞠子洲誠懇起來,一點一點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覺得,老兄你可以支持王上。”
“勸王善政,人臣本分!”隗狀義正言辭地說著模棱兩可的話。
飛熒對于自己父親騎墻的行為很是不滿。
沒有確定的立場,想要左右搖擺,如何能最大化的獲利!
他聽著鞠子洲與自己父親的對話,雖然聽不太懂,可是有些事情卻很明白。
他知道,自己應該有一個立場。
“也好。”鞠子洲并不嫌棄:“那你盡量不要反對。”
“王之所愿,固臣之所愿。”依舊是這樣的套話。
鞠子洲輕蔑笑著:“酒你留著喝吧,飯就不吃了。”
“送鞠先生。”隗狀將禮數做足。
飛熒看著自己父親謙卑的背影,搖了搖頭。
暮氣沉沉的老頭子!
只知道和稀泥而已,或許經驗多一些,然而與這家、與這族一般的灰敗腐朽,不足為伍。
飛熒打開了鞠子洲拿來的那壇酒。
酒里有一卷竹簡。
飛熒眼前一亮,趁著父親沒注意,將濕漉漉的竹簡塞進自己衣下。
而后他倒了一杯酒,滿飲。
烈酒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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