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熒心中冷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怕。
而面上,嘖就換成了一派和善的笑。
“自然是真的,你們若是有疑慮,都可以隨我去覲見秦王陛下!”
他這樣說著,面前的一眾人便都高興起來。
龍正想應承感謝,這時,人群之中走出個身量矮一些,但外觀看著極其敦實的丈夫來。
他悶聲問道:“你幫我們去覲見秦王陛下,圖什么?”
眾人的歡笑一下子卡住。
龍剛到嘴邊的感謝也噎住。
眼神變成審視。
有人甚至往放著劍的架子靠過去。
飛熒不驚反喜,依舊平靜溫和地應對:“你們覺得我會是圖什么的?”
龍不語。
那短小精悍的丈夫平日里比任何人都沉默,此時卻率先開口:“我們怎知你是不是對秦王陛下有另有圖謀。”
飛熒心下一動,問道:“你們不覺得,比起秦王陛下,我可能對于你們的圖謀更深嗎?”
“我們這些人一窮二白,一坨了農會,家里才有飽飯吃,哪里值得你圖謀?”
飛熒點點頭:“那么你們試想一下,既然秦王政還活著,那么為什么咸陽的朝廷里,會告訴大家他已經死了,甚至還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立了新的秦王?”
眾人原本沒有想過這一節,聽到飛熒提問,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在造反,背叛了秦王陛下?”龍驚呼。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敢置信。
飛熒瞥了一眼龍。
這個沒有什么心機的丈夫此時的心思并不難猜。
在他看來,秦王政乃是一等一的好王,是世上少有的好人。
他并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人選擇背叛這樣一位好的王。
飛熒笑出聲來,這不是嘲笑,但比嘲笑更令人惱怒:“為什么不能有人背叛秦王政?秦王政對你們市井庶人當然算是個好人,是值得稱贊的,可是他給你們的好處,難道真的就是平白的拿出來了的嗎?”
“有人吃肉,就肯定有人割肉。”
“你們吃飽了,有人就會吃少了。”
“你們因為秦王政吃飽了,就會有人因為秦王政而吃少了。”
“你們因為吃飽了而感激秦王政,那就肯定有人因為吃少了而怨恨秦王政。”
“這樣簡單的道理,你們難道不懂?”
龍迷茫看著飛熒。
眾人都是一臉迷茫。
飛熒看著他們的表現,微怔。
他不能明白自己已經說的如此明白,為什么還會有人不明白。
但他隨后很快意識到,自己如此心態,與鞠先生教授自己時候很是相似。
于是心頭一涼,說道:“我的圖謀,說與你們,也是可以的,就是我覺得,秦王政必定是可以勝得過那些背叛了他的人,因此,我此時帶你們去覲見秦王政,便是一種投效,我此時投效,比任何時候投效,能獲得的利益都大。”
眾人聽到這句話,才紛紛點頭:“原來如此。”
飛熒松了一口氣,又添了一句:“之后我們若見過了秦王陛下,你們可能保護我去往農會、與一些貴家之中,勸說一些人投效秦王陛下嗎?”
龍點點頭:“若是秦王陛下果真還在,你叫我們做什么,我們做什么!”
飛熒搖頭,認認真真地答復:“我只是在秦王陛下面前謀求一個好印象而已,不敢說指揮你們的!”
這樣的人,幾乎可以說是秦王政隱藏的班底了。
哪能真的因為他們身份低微就真的把他們當奴隸使喚?
玉縣之中,如今交通已經管制。
進出都需要記錄名姓、身份。
各處道路,都有手持兵刃的士兵把守。
雖說并不肆意抓人殺人,但這樣的陣仗,還是令外人有些發怵。
飛熒帶著八人兵士乘牛車趕來,見著如此景象,很有些害怕。
然而龍等八人農會的丈夫卻夷然不懼。
他們站起身來看著關卡處的兵士,對那些手持利劍,身披甲胄的兵士評頭論足:“看著精神不錯,像是見了血的,只是好似有些緊張。”
“已經不錯了,只是還需要多練練,再多見見血,淡漠一些,懂得如何節省氣力精神,也就好了。”
飛熒聽著他們的話語,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他們驅趕兩輛牛車靠近關卡時候,兩名正在盤問旁人的兵士隨意的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猛獸,拔出劍來,嚴陣以待。
隨后的數個呼吸里,遠一些的人架起了弩,正在記錄過往行人的小吏立刻一手拉了身邊的行人,一手抱了頭,往后方躲閃。
而原本聽從小吏指令的兵士們卻都持了劍和盾,湊上前來,對飛熒一行九人進行三面合圍。
飛熒見著那亮閃閃的劍刃,嚇得直哆嗦,有一種掉頭就跑的沖動。
這時候,身后兩只粗壯如鑄鐵的寬厚壓了下來,按在飛熒肩膀上,令他根本沒法兒動彈。
“冷靜,你不逃,他們就不會動手!”
耳畔是沉悶的聲音。
飛熒哪里能冷靜得下來。
他硬著頭皮,想要說些什么,然而目光觸及那泛著寒氣的兵刃,就完全說不出話來。
此時,龍起身下了牛車。
他懷里抱著劍,雙手似乎打出奇怪的手勢。
對面合圍來的兵士似乎有些猶豫,單出一個手勢。
龍點了點頭,將懷中的劍放在地上,一腳踢到一名兵士面前。
那兵士拿起劍來,看了一眼,說道:“你們是來做什么的?”
“我們來覲見秦王陛下。”龍回答。
兵士猶豫,回答:“我們得往上請示一下,請你們在此等待。”
“我懂得規矩的,但是弩就先撤了吧,我們愿意交劍。”
片刻的思考,兵士點了點頭,手臂一搖,向下緩落。
隨后遠一些的位置,持弩的兵士立刻收了弩。
龍等人見狀,紛紛將自己的劍交了出去。
飛熒看著他們把手邊唯一的武器都交了出去,心中雖然知道這是換取信任的方式,可仍是忍不住更加害怕。
此時,他身邊的人發現了他身體抖得像是篩子一樣的事實,安慰道:“不必害怕,這是應有之事,他們也不會對我們動手——這些人是我們自己人。”
“對啊,那個小子方才用的手勢,是我們王都尉訓練時候的手勢呢,他們的確是我們的自己人沒錯,除了秦王陛下,再沒有人可以叫我們這些練出來的兵如此聽命了,看來你果真沒有騙我們,秦王陛下真的在這里!”
兵士們安慰著飛熒,自己先放松下來,說笑著。
甚至有個丈夫從牛車上摸下一瓶酒水,噸噸噸地喝起來。
見了這些對他們刀兵相對的兵士,他們反而愉悅和放松下來了。
“他們…是為什么會對我們拔劍的?”飛熒艱難問話。
“他們看得出我們這些人不同尋常的。”兵士們笑著。
大概真的是不同尋常吧——飛熒自己反正是看不出什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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